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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雖然我身處罪人的立場,卻仍要感謝一院同志對歸零任務的艱苦付出。」
「其中,李崢、林逾靜兩位同志,貢獻尤為突出,他們通過精深的數據分析,先後兩次把准了脈,把脈象送到了我的眼前,只是我個人急於求成,未能在這個基礎上深入挖掘,只想著儘快戴罪立功,才導致黃二陷入了如今的窘境。我知道道歉沒有任何意義,但是……」
朱明躍話罷起身,向全場深深鞠躬。
「各位領導,各位同志,對不起。」
整個會議室的人也幾乎同時跟著站了起來,並不打算接受這個道歉。
「好了。」趙振華親自上前,將朱明躍扶了回去,沖全場揮手到,「少整點這個,坐,都坐。」
待大家都落座後,趙振華才嘆了口氣說道:
「我也有責任,我逼得太緊了。」
「實際上第一次歸零的時候,故障模型確定後,張志成就認為這個事故並不單純,這套排氣系統是經歷過考驗的,不會無緣無故的掉鏈子。」
「他的意見是,再用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深入研究一下成因。」
「是我。」
「當時是我,否定了這個意見,要求儘快改進排氣系統,儘快試車。」
「所以,你們都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我一開始就說過,我定路線,跟我走,出了事我負責。」
「現在也一樣,這個責任就是我的,這一點要落實到報告裡,之前急於求成的不是朱明躍,不是張志成,就是我趙振華。」
「所以諸位,不要猶豫,不要愧疚。」趙振華振振揮臂,「都他媽的給我幹下去,再改,再出事,還是我頂!」
趙振華這一席話,再次激起了與會者的情緒,無論年齡,眼眶都有些濕紅。
一院一把手,能做到這種程度,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拼了!
借著這個氣勢,朱明躍提出了三條路線。
其一,打鋼板,加固整個軸系。
其二,重新設計,繞過這個問題。
其三,列出所有可能導致共振的成因,地毯式局部改進。
很明顯,前兩條路線朱明躍之前就已經提過了。
即便確定成因是次同步進動,國際上也沒有很明確的解決辦法,至今仍是工程設計中的前沿領域,不然也不用克蘇魯的低吟來形容它了。
可以說,面對這個問題,沒有100%保證解決的方案,哪怕90%的方案都沒有。
因此,就算不知道成因,朱明躍也早已提出了一、二兩條路。
至於第三條路,表面上充滿了「賭性」。
為此,朱明躍用最精緻的語言,進行了最根源的描述——
【極限狀態下,渦輪轉子局部性質改變。】
也許稍微改變那麼一點點結構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改變了。
也許軸系材料稍微減少某種元素的比例也不會發生了。
也許是內阻尼,也許是干摩擦,也許是渦輪葉尖氣彈效應……
現在黃二面對的,正是這樣一個有靈感,無結論的局面。
橫在面前的,是航天,是整個工程學的未知疆域。
他們能做的,也正如此前的每一位前輩一樣——
猜。
試。
沒有什麼,比這更能展現賭性的了。
沒有什麼,比這更代表科學的了。
而趙振華。
他是不是科學家不知道。
但一定是個老賭怪。
一個歷經了風風雨雨,賭成了一把手的老賭怪。
這裡面必然有幸運的因素,但也離不開關鍵時刻的判斷。
在他的視野里,三個方案代表三種思路,三種代價,三種結果。
一,扛過去,加厚鋼板,代價是放棄氫氧發動機的載重優勢,結果是自己有可能掙扎著暫時保住地位,卻扼殺了黃河系列的未來潛力。
二,繞過去,從頭設計,代價是將氫氧發動機技術推後五年,結果是自己完蛋,但黃河系列可能在若干年後,技術和資源更豐沛的時代,迎來新生。
三,摸過去,摸石過河,代價是犧牲黃二團隊的最後時間與自己的最後威權,結果是——
成王敗寇。
成了,不僅黃二前路一片坦蕩,更是一次不小的技術飛躍。
敗了,無非就是在謾罵、嘲諷和冷漠中退休。
在今天之前,趙振華這種老賭怪又怎能不知還有第三條路?
只是希望太過渺茫,這摸石頭過河,水那麼深,哪兒那麼巧就讓你摸到石頭?更多的時候都只會沉底兒,連個水泡都不會有。
就算是老賭怪,也不敢貿然出手。
但現在,他好像看到了若有若無的水紋,感受到了石頭的輪廓。
用賭怪術語來說——
手感來了。
但還不能出手……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
趙振華就此望向沈聽瀾:「927所用的YF-100,最早什麼時候進入生產階段。」
「啊……」沈聽瀾愣道,「我的立場……我的身份……這個……」
一通手足無措後,沈聽瀾終是一嘆,用不大的音量道:「計劃最早時間是12月中,變量取決於YF-100團隊,朱工的消息應該比我多。」
「那就假設為12月15日。」趙振華掃視其餘眾人,「現在是10月30日,還有46天,46天的時間,我們能改進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