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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寬容與報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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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繡來得也很是時候。曹操其時,“挾天子以令諸侯”才剛剛三年,天下不服的人不可勝數。他自己在社會上的名聲也不太好。後來陳琳代袁紹起糙的討曹檄文,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說他從來就不講道德,只不過鷹爪之才,甚至說“歷觀古今書籍,所載貪殘虐烈無道之臣,於操為甚”,簡直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壞蛋大流氓。此類文章,歷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其中難免誣衊不實之處,但有些事,恐怕也非空穴來風,曹操自己也有口難辯,說不清楚的。因此,他實在很需要有一個機會,來展示自己的博大胸懷和高尚情操;很需要有一個典型,來證明自己的容人之量和仁愛之心。張繡此時送上門來,真使他喜出望外。因此他不但盡釋前嫌,而且始終如一地對張繡信任有加,給予的封賞也總是超過其他將領。對於賈詡,曹操更是既感激又欣賞——感激他雪中送炭,曹操曾感激地對賈詡說:“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欣賞他謀略過人,因此就連立儲大計,也要與賈詡密談。這就不再是為了示人以德,而是真誠地引為知己了。如果說,謀臣之智,首在“審於量主”(能夠審慎而準確的選擇自己的服務對象)這是曹操另一位謀士郭嘉的話。那麼,君主之明,則首在“知人善用”。應該說,曹操和賈詡都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他們的合作,是中國政治史上一個成功的範例。
賈詡為曹氏集團服務了兩代人,在文帝曹丕朝官居太尉,七十七歲去世,諡曰肅侯,結局比某些曹操自己營壘里的人還好。
曹操能這樣做,是因為他知道人才的寶貴。
曹操很早就意識到,正義的旗幟和精銳的隊伍是克敵制勝的兩大法寶。還是在起兵討董卓的時候,袁紹曾問過曹操,如果討伐董賊不能成功,你看哪方面能做我們的依靠和憑據(方面何所可據)?袁紹自己的回答是:南據黃河,北占燕代(泛指今河北北部和山西東北一帶),兼領戎狄(指烏桓),南向以爭天下。曹操卻淡淡地說,照我看,任用普天下的智能之士,用正道和正義來統帥他們,就左右逢源無所不可!在這裡,曹操利用漢語詞彙的多義性,表達了他與袁紹不同的政治見解。袁紹問“方面何所可據”,這個“方面”,可以理解為地理位置,也可以理解為政治條件;據,則既可理解為據點,也可理解為憑據。如此,則曹操的話就可以理解為:只要依靠正義和人才,什麼地方都是根據地。曹操的見識,已明顯地高出於袁紹之上。這也是曹操後來與袁紹逐鹿中原時的態度:你打軍事地理牌,我打政治人材牌,咱哥倆就玩他一把好了!
袁紹當然不是曹操的對手。他的優勢,是位高而勢眾。可他政治上短見,軍事上弱智,組織上低能,有了機遇也抓不住,有了人才也不會用。袁紹那邊是很有些人才的,有的水平還很不低,比如沮授、田豐。沮授勸袁紹“挾天子而令諸侯,蓄士馬以討不庭”,同毛玠“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蓄軍資”的建議幾乎如出一轍。田豐則更是策無遺算,料事如神。可惜,這些人才全都沒被他真正尊重過。田豐被關了起來,沮授被晾了起來,許攸氣得投奔了曹操,剩下的那些貨色,不是缺德(如郭圖),就是少才(如審配),要不然就是一介武夫(如顏良、文丑)。最後,武將中最有謀略的張郃(音合),也因袁紹的拒諫和郭圖的誣陷而投奔了曹操,終使袁紹全線崩潰,全軍覆沒。
曹操卻正好相反。他深知人才的重要,也清楚自己的分量。“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何況他背景、資歷、地位、實力都不如別人。因此他需要大批的人來幫助他、支持他,尤其是要爭取高門世族的人來合作,以資號召。能幫忙最好,幫凶、幫腔,哪怕幫閒也行。有才的要,有名的要,徒有虛名的也要。總之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端的稱得上是“求賢若渴,愛才如命”,就連敵營中的人,他都要設法弄過來為自己所用。他手下的五員大將,就有三員來自敵營:張遼原是呂布部將,張郃原是袁紹部將,徐晃原是楊奉部將,樂進和于禁則是他親自從底層提拔起來的。正所謂“拔于禁、樂進於行陣之間,取張遼、徐晃於亡虜之內,皆佐命立功,列為名將”。謀臣中也有不少來自敵方。許攸從袁紹營中來投奔他,他光著腳出來迎接。古禮,跣足是對於對方的極大尊重,不一定是“來不及穿鞋就匆忙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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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寬容與報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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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越和劉琮一起投降,他說高興的不是得到了荊州,而是得到了蒯越。陳琳為袁紹起糙檄文,對曹操破口大罵,被俘後,曹操也只是說:罵人罵我一個就行了,怎麼罵我祖宗三代呢?陳琳謝罪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曹操也就算了,仍任命他為司空軍謀祭酒。畢諶的母親、弟弟、妻子、兒女被張邈扣押,曹操便對他說:令堂大人在張邈那裡,你還是到他那裡去吧!畢諶跪下磕頭,說自己沒有異心,感動得曹操流下眼淚。誰知畢諶一轉身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背叛曹操投奔了張邈。後來,畢諶被俘,大家都認為他這回必死無疑。誰知曹操卻說:盡孝的人能不盡忠嗎?這正是我到處要找的人啊!不僅不治畢諶的罪,還讓他到孔夫子的老家曲阜去做了魯國相。
以張繡之“深仇大恨”,一聽來歸,便握手言歡,封官晉爵;以許攸之“貪婪狂妄”,一聽來奔,便喜不自禁,赤腳出迎;以陳琳之“惡毒攻擊”,只因愛其才,竟毫不計較,坦然開釋;以畢諶之“背信棄義”,只因嘉其孝,竟既往不咎,信任如故。還有那個魏種,原本是曹操最信任的人,張邈反叛時,許多人倒戈跟隨了張邈,曹操卻十分自信地說:只有魏種是不會背叛我的。誰知魏種也跟著張邈跑了,氣得曹操咬牙切齒:好你個魏種!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饒不得你!但當魏種果然被俘時,曹操卻嘆了一口氣說:魏種是個人才啊!又任命他去當河內太守。凡此種種,都使曹操的英雄氣度大帥胸襟躍然紙上。
曹操寬容人,更難得的是還能夠以誠待人。許攸來降後,剛一坐下,開口便問:請問貴軍還有多少糧食?曹操猝不及防,隨口答道:起碼還能支持一年。許攸毫不客氣地說:不對!重講!曹操又改口說:還可以支持半年。許攸冷笑一聲:老朋友大概是存心不想打敗袁紹吧?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講實話?曹操是聰明人,他知道許攸如果不是掌握了情報,便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瞞是瞞不過去了。而且,如果再不講真話,就難以取得許攸的信任和幫助,於是笑笑說:剛才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實打實地說,頂多只夠一個月了。許攸見曹操實話實說,便將自己對戰局的分析和解決的辦法和盤托出,一仗就打得袁紹再也翻不過身來。
說起來,曹操的生性是很狡詐的。所謂“少機警,有權數”,不過是史家比較委婉客氣的說法,說穿了就是狡詐。何況曹操又是帶兵打仗的人。兵不厭詐。戰場上用詭計,官場上用權謀,不過軍事鬥爭和政治鬥爭的家常便飯,沒什麼稀罕,也並不丟人,誰都這麼做,只不過敵方叫“狡猾jian詐”,己方叫“足智多謀”、“出奇制勝”罷了。曹操的聰明之處,在於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說假話,什麼時候該說真話。尊奉天子,繼承漢室,不過買政治股,打正統牌,不妨做秀,也難免敷衍。同智士謀臣說話,因為雙方都是聰明人,如果耍小聰明使小心眼,就很容易被對方看穿而失去信任,那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反倒不如實話實說。曹操很能把握這個尺寸。惟其如此,他才為自己造就了“謀臣如雲,武將如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