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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尾巴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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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李義府一直青雲直上步步高升,成為當時政壇上炙手可熱的人物。不過狗總是改不了吃屎的。李義府當政以後,大概只幹了一件事,那就是賣官。《舊唐書》說他“專業賣官為事”,竟是個“賣官專業戶”。因為貪得無厭,他連長孫無忌孫子的賄賂也收,賣給他一個司律監的官職。其他的壞事幹得也很出格。洛陽有個女犯人長得很漂亮,他竟命令審判官畢正義枉法釋放,然後據為己有。東窗事發後,又逼畢正義在獄中自殺。最後,由於他作惡多端,罪行累累,民憤太大,加上他小人得志,仗勢欺人,飛揚跋扈,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弄得天怒人怨,終於在龍朔三年(公元663年)被捕下獄,乾封元年(公元666年)死在流放地。死後,韓野額手稱慶,拍手稱快。
許敬宗倒沒有這麼惡劣,也並非不學無術。唐太宗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他就進了文學館,和杜如晦、房玄齡、孔潁達、虞世南等人同為十八學士,成為李世民的政治顧問,資格是很老的。他學識淵博,文采出眾,著作等身,曾總修《五代史》、《晉書》,是個歷史學家。不過此人的人品和史德都不怎麼樣。他的父親在隋末江都兵變時被害,他貪生怕死,不敢營救。封德彝把這事說了出去,他又忌恨封德彝,在給封德彝作傳時,添油加醋,“盛加其罪惡”。其他人如果給他送禮行賄,他也不吝吹捧粉飾之詞。學問做到這個程度,實在應該算是道德敗壞了。
不過,武則天和李治此刻還顧不上這麼多道德的考慮。對於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建立自己的隊伍,集結自己的人馬,而無論這些人是君子,還是小人。
李義府之流的得勢,和褚遂良等人的被貶正成鮮明對照。人們開始認識到,得罪武則天,就是得罪皇上,甚至可能比得罪皇上還糟糕,決沒有好果子吃。相反,投靠武則天,就是站在皇上一邊,肯定青雲直上。於是,一些猶疑不決持觀望態度的人認清了形勢,一些原先受排擠受壓制的下層官吏和寒門士人看到了希望,一些原本就見風使舵善於鑽營的小人更是有了可乘之機。武則天的旗幟下開始集結人馬,她的隊伍壯大了起來。
但,她也因此獲得了一個罵名:親信小人,重用匪類。
武則天並不喜歡小人。沒有人會喜歡小人,連小人都不喜歡小人。可是,正人君子們都不和她合作,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再說,反對她的那些人,也不見得十分乾淨,也做過虧心缺德事吧?褚遂良誣陷過劉洎(音記),長孫無忌陷害過李恪。他們的手下,也有不少是小人。大哥二哥麻子哥,大家臉上差不多。既然如此,就不能再談道德問題,只能靠政治態度來劃線了。
不過,武則天重用許敬宗、李義府之流,並不完全是為了酬勞他們的擁立之功,也不完全是因為無人可用,還在於她深知小人有小人的用處。在專制政治體制下,小人從來就是陰謀家、野心家、獨裁者最趁手的工具。亂世要靠他們興風作浪(他們最擅長造謠告密),治世要靠他們粉飾太平(他們最擅長拍馬吹牛)。尤其是搞宮廷鬥爭時,小人更是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那些正人君子不肯、不敢、不屑去做的事,都可以放心地交給小人去做,而且包管有令人滿意的結果。何況小人用起來比君子更順手。小人沒有道德觀念,好收買;沒有個人意志,好指揮;沒有社會基礎,不怕他們翹尾巴;沒有自身價值,沒用時扔了也不可惜。所以,歷朝歷代的帝王,都既用君子,又用小人。君子的作用是伸張正義,樹立楷模;小人的作用是製造恐怖,實施陰謀。君子是領頭羊,小人是看門狗。君子務虛,小人務實。有君子作榜樣作楷模,人們自覺忠君;有小人作耳目作打手,大家不敢謀反。一個高明的君主,是一定兩種人都要用的,就像大棒和胡蘿蔔缺一不可一樣。武則天在她執政的後期,就大量起用正人君子,如狄仁傑。但現在還不行。她還得依靠小人,為她殺出一條血路來。
小人的作用無非四種:幫忙、幫閒、幫腔、幫凶。李義府沒多少能耐,只能幫腔;許敬宗滿腹經綸,便可以幫凶。顯慶四年(公元659年),洛陽人李奉節狀告太子洗馬(為太子掌管書籍的侍從官)韋季方和監察御使李巢兩人朋比為jian,圖謀不軌,李治派許敬宗審理此案。許敬宗想到了當年長孫無忌利用房遺愛謀反案誣陷李恪的事,如法炮製,捏造了長孫無忌謀反的供詞。李治不敢相信,許敬宗說證據確鑿。李治傷心地哭著說:我家太不幸了,親戚中總是有人居心不良。前幾年高陽公主和房遺愛謀反,現在舅舅又是這樣,真叫朕羞見天下人。許敬宗煽動說:房遺愛辱臭未乾,高陽公主是個女子,他們謀反,能成什麼氣候?長孫無忌可就非同小可。他幫先帝奪取了天下,天下人都佩服他的智謀;他當宰相三十年,天下人都懼怕他的權威。陛下還記得宇文述嗎?臣可是親眼看到過隋煬帝對他們一家的親愛信任。那可真是權寵無倫,勢傾朝野,言聽計從,不分彼此。結果怎麼樣呢?煬帝還不是被宇文述的兒子殺了?前車之鑑,陛下該不會忘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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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尾巴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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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當然不會忘記。這事太宗皇帝曾多次對他說過:隋煬帝死於非命,就因為對宇文父子太寵幸、太信任了。於是李治又流著眼淚說:就算元舅真的這樣,朕也不忍殺他。殺了元舅,叫天下人怎麼看朕,後代人怎麼看朕啊!許敬宗這時又再次發揮他歷史學家的作用了。許敬宗說:漢文帝的母舅薄昭因殺人獲罪,文帝命百官往哭,含淚把他處死,至今人稱聖明。長孫無忌的罪大得多,陛下有何不忍?古人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陛下如果姑息養jian,將來變亂生於肘腋,只怕後悔莫及。
李治完全被這個博學多才的歷史學家所說服。他不再過問長孫無忌的案子,全都交給許敬宗去辦理,甚至沒有差人把長孫無忌召來核實一下。四月二十二日,長孫無忌的官爵封邑被剝奪,貶往黔州。牽連到此案的柳奭、韓瑗被除名,于志寧被免官。七月,許敬宗趁李治下令重審此案之機,派中書舍人袁公輸前往黔州,逼長孫無忌招供反狀並自縊。接著,與此案有關的官員,或貶,或殺,或充軍,或除名。可憐長孫無忌一代英豪,兩朝元老,三十年相國,數十載經營,權勢熏天,盤根錯節,卻只因許敬宗搖唇鼓舌,血口噴人,便一朝傾覆,土崩瓦解,整個集團被連根拔掉。誰說舌頭不能殺人?
我們現在已無法得知,武則天在此案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但可以肯定,她是拍手稱快的。就連李治的角色也很曖昧。表面上看,他是受了許敬宗的蒙蔽,稀里糊塗地殺了舅舅,而且一直於心不忍。但沒有他的首肯、默認、縱容,許敬宗能有那麼大的狗膽,又下得了那麼重的毒手?也許,李治也好,武則天也好,都沒給許敬宗什麼指示或暗示,一切都是許敬宗自作聰明的投其所好。這其實也正是小人的本事。他們總是能知道主子想要什麼想幹什麼,然後主動把主子想干又不便明說的事辦好。這同時也是小人的可憐之處:他們不但必須幫主子幹壞事,還必須幫主子背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