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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南垂眼假寐,沒有回應。
「這樣的感情我很抱歉。」遲意說。
這句話後,她停頓了許久,月光在隱隱的烏雲後散發微微光芒,聲音更輕微。
「過去我只是將這份感情放在心裡,孤獨和寂寞的日子裡懷念,會幻想很多不切實際的情感,也會憧憬你是不是也在愛我。」
遲意笑了聲,充斥著無奈,「結局是好是壞,對我而言都只是求而不得的夢,那些年我有多想走近你。」
她吸了吸鼻子,輕聲換氣,「我沒有考慮,其實你也活在了我的認知之外。對你的了解全當來自於我的臆想,現在的相處和這樣的感情對我來說很陌生。」
說完一長段似耗盡了遲意所有力氣,只是短暫地嘆了一口氣,「我可能,沒辦法接受還在瘋狂愛著你的自己。」
在遲意心裡,謝知南已然不再是七年前的年輕人了。
那個在廢墟里舉著手電與自己對視的謝知南;
那個鑿開牆壁走向不安的自己的謝知南;
那個肯聽自己說話、對自己笑若春風的謝知南;
那個將藏在兜里的糖果遞給自己的謝知南;
那個一遍遍話癆、一遍遍喊著『小藝術家』的謝知南;
那個在預感危險來臨時,奮不顧身地將自己撲倒的謝知南。
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個小時的相遇,遲意的人生里有了鮮活明亮的謝知南。
她這七年裡,寄託所有感情的是過去的謝知南。
讓她心疼的快要死去的是現在的謝知南。
「我愛的,到底是不是你。」
遲意捂住口鼻,壓住沒辦法克制的哭泣聲。
悲傷的情緒在漆黑的房間裡蔓延,在壓抑很久之後。
「我想,我不愛你。」豆大的淚簌簌地朝下落,遲意釋懷般嘆息,「只是太擔心你會出事,所以我害怕。」
直面自己的心,真的很刺激,遲意突然想起來,自己有七年沒犯病了。茜思澤恩綜合症,一種臆想類的精神病。
雖然在天亮後,她會忘記自己有病,會繼續深愛著謝知南,分不清過去愛的人和如今相處的人,一旦分清,在孤苦無依的異國他鄉里,自己又要如何忍耐孤獨和不安的焦慮呢。
謝知南這樣強大的男人,給了她滿分的安全感,所以任由過去的感情在肆無忌憚的發酵,去愛上他,反正也不是真的愛他,但一想到自己愛上的人這麼強大,所以——一定可以回國吧。
謝知南眨動的眸子靜止住,隨著女人抽噎的哽咽聲,根根纖長的睫毛似拂過月光的風,顫了顫。
順著儀器上散發的點點光芒,謝知南目光朝遲意望去。
遲意垂著頭,散落的長髮披下,擋住了笑容中透露出的深沉嘲諷。
怎麼辦,不想直面自己卑劣的心思。
遲意默默地流著淚,表情突然悲傷至極,儼然忘記了上一秒她還很清晰的記得自己對謝知南的感情——和七年前一樣,來自於對強者的利用心思,想附加感情於對方,讓對方回報自己絕對的安全感。
「你對我而言,不是一般的人。」她哭泣著聲音斷斷續續,壓抑低沉。
無從宣洩的感情也只敢在謝知南昏睡時釋放,遲意說到這裡,已經淚流滿面,再也說不下去一個字,在情緒崩潰前跌跌撞撞地離開了病房。
謝知南單手用力地撐著床板坐起身來,左手觸碰到遲意方才趴過的地方,被子上全是濕的。
大拇指捻了捻手指上微濕的觸感,遲意方才的話一句一句在腦中迴響。
他沒再躺回去,背靠著牆坐下,腰腹的疼在夜裡逐漸張狂,冷漠的心比所有人都要更明白的心意——叫作難過。
那年年關下大雪,宿永所有的大街小巷裡都喜氣洋洋地準備過新年。
謝家門前的燈籠再沒亮起過,掛上輓聯。
雪下的有多大,流言責罵聲就有多響亮。
如果不是自己最後的贊成和承諾,哥哥不會撤回回國發展的計劃書,也不會去阿洛塔。
至少謝家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在那個寒冬里,謝知南的心被紛紛揚揚的大雪凍得麻木了……
往後漫長的冬日,他卑微的祈求晴天,就算陰天也沒關係,只要雪停了,沒有陽光也可以活下去的。
謝知南記得,那是哥哥死的那年。
漫天大雪裡,央書惠抱著遺像躲在謝尋北的房間裡放聲痛哭,指甲抓得地板上全是血。
五點,天色蒙蒙里透著一絲白。
是一個晴天。
主治醫生來查房,發現謝知南在床上不知坐了多久,醫生頓時臉色鐵青!
醫生知道謝知南能說一口地道的阿洛塔話,自己不用搗騰英語,直接用東區方言將他訓斥了一通。
小助理並不知曉謝知南聽得懂阿洛塔話。
血壓恢復了正常,主治醫生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不過腹部又出血了。
醫生同助手交待一通,替謝知南拆開傷口,查看皮肉組織的壞死情況,將血液分泌物清理乾淨後重新包紮。
「這一個月都要好好接受治療,」醫生道,「不能運動,儘量多躺著,最好期待傷口不要感染。」
謝知南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次會聽醫囑的吧?」主治醫生推了推鏡框。
謝知南挑眉懶懶地沒說話,扭頭看向桌上擺著的水果和營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