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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熙打心底里厭惡桓濟那副假惺惺的樣子,此時更是一臉不屑,硬梆梆的頂了一句道:“只怕二弟無時無刻掛念著的,是父親留下的爵位吧!”
桓濟踏著滿地的積水走上前,一腳踩在離桓熙不遠的水窪里,道:“我能理解大哥的感受,宣讀遺命時五叔當著那麼多人面說你才薄德淺,換了是我,也會忿忿不平。”
桓熙道:“你來找我,不會只為了說這些吧?”
桓濟沉聲道:“大哥覺得,五叔遲遲不宣布由誰來承襲爵位,打得是什麼主意?”
桓熙滿不在乎道:“五叔才智高絕,自然有他的道理,又何須我們操心!”
桓濟搖頭道:“大哥,你要是不改改這脾氣,恐怕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南郡公的爵位,只會傳給我們兄弟五個,五叔拖著不辦,分明是想加重他在這件事上的分量,換一句話就是,他希望有人去求他,如此一來,他便能好好的享受一番桓家之主的風光!”
桓熙搖頭道:“五叔不是這樣的人。二弟啊,總是猜疑別人,非君子所為!”
“君子?”桓濟冷笑一聲,道,“我記得,父親從小隻教我們做一個有用之人,何時教我們去做君子了?建康高門人人自詡君子,要是沒有我們桓家,他們又何來一江風流!”
桓熙道:“從小,你就覺得人人都欠你,現在也還是一點沒變。”
桓濟嘆了口氣,道:“大哥,你我兄弟一場,也不必繞彎子:以前我是很羨慕你世子的位子,論才具論膽色,你哪一樣及得上我,可你是長子,長子啊!呵呵呵呵……”桓熙苦笑,或許只有自己才能體會“長子”二字究竟給他帶來了什麼。桓濟又道,“可現在,我一點都不羨慕你,甚至開始可憐你——你失去了你該得到的,我想要我希望得到的——我們早就被栓在同一條船上;眼下不是你我去爭爵位,而是有人不想給我們這個爵位,你明白嗎?大哥!”
桓熙心中湧起滔天駭浪,他將信將疑的望著桓濟。桓濟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不管五叔選恬淡文弱的三弟,還是敦厚乖巧的四弟,對你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結局。大哥——”桓濟一隻手搭在桓熙肩頭,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只有兩條路:或聽天由命,或奮力一搏;只有把爵位攥在你我手中,我們之間的較量才有意義!弟弟我只有一句話——先對付五叔,之後,如果我覺得大哥不配這個爵位,還會來爭!”
桓熙在他手背上拍了幾下,道:“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
桓濟鬆開他的肩膀,道:“如何決斷,只在大哥一念之間;成與不成,你我始終是兄弟。”
桓熙仰面長嘆:“是啊,成與不成,你我始終是兄弟,與其碌碌一生,何不奮起一搏?世人皆言桓公五子才具平平,如此,我們便做一回驚天動地的大事給他們瞧瞧!”
桓濟強忍住心頭狂喜,躬身拱手道:“大哥正是那楚莊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一鳴驚人,一鳴驚人……”桓熙反覆念叨著,他的眼中有了神采、他的神情不再萎靡,他挺起胸膛,勇敢的踏在前方那小小的水窪上,義無反顧的朝前走去。
離開雲開和桓楨的住處後,桓衝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心念一轉,便往另一處院落走去。
曲徑通幽、笛聲飛揚,桓伊一身素服,獨自坐在雨後的院落中,手中捧著心愛的笛子(東晉之笛,即今排簫),一個個清脆動人的音符自指尖傳出,遠近繚繞,似在懷念逝去的故人。
“但只聽到這笛聲,便知叔夏在此。”桓沖滿面春風、含笑而來。
桓伊連忙放下笛子,起身施禮道:“侄兒拜見五叔。”
桓沖擺擺手,讓他免禮,道:“這幾天外面流言紛紛,桓氏子弟或惶惶、或蠢蠢,唯獨叔夏能以清寧之心守得一方淨土,委實難得。”
桓伊謙遜道:“五叔謬讚了,桓伊不善言辭,唯有操音攜律,以表追思桓公之心。”
桓沖滿意的點點頭,桓氏一門,才幹出眾者不少,可真正能做到謙恭待人、虛懷若谷者卻是寥寥無幾,除了桓沖自己,也只有桓伊、桓石民二人。尤其是桓伊,十年來鎮守淮西豫州一帶,與燕軍秦軍交鋒無一敗績,更難得的是,桓伊好學不倦尤善音律,即便是王坦之謝安等清流翹楚,提起他時,亦是莫不誇讚。
桓沖從懷裡取出一封上了火漆的密信,交到桓伊手中,正色道:“這封信,是桓公臨終前托我轉交給謝安大人的。你也知道,眼下桓家風雨不寧,我難以抽身離開,這件事,只能交給你去辦了。此信事關重大,你務必面呈安公,由他親自打開方可。”
桓伊雙手鄭重接過密信,小心翼翼的收入懷中,正色道:“桓伊定不負所托,將此信面呈安公!”桓沖點點頭,這才放心的離去。
桓伊不知道的是,桓沖選擇他去送信,既是不想讓桓家下一代最傑出的人才捲入即將到來的內鬥中,也是向以王謝為首的建康高門發出的一個友善的信號……
第 五 章 大巧不工
桓溫去世一個月後,關係桓氏興衰大事的族會即將召開。儘管桓溫在遺命中已經將族中大事託付給桓沖,但南郡公爵位歸屬的懸而未決,仍然吸引了整個江東的關注。就在雲開桓濟各施其謀準備在族會之上公然攤牌時,深沉老辣的桓秘與睿智果決的桓沖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同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也註定了直面交鋒的提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