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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次的浴血奮戰中,梓潼的軍心民心反倒穩定下來。雲開接受了諸葛海的建議,趁血戰的時機,將城中近萬人馬進行了一次大整編,打散原有編制、重新委任了一批年輕實幹的將校,裁汰了千餘老弱傷兵,使軍隊的戰鬥力大大提升。雲開終於認識到“戰爭是權力洗牌的契機”的道理,在王仁孝、張凝風、楊古廷等人的協助下,將梓潼的軍隊變成了自己的親兵,並提拔傅淳為驍騎校尉,建立起數年後威震巴蜀的“流雲軍”的雛形。
周颺已經有十天沒有見到雲開了,十天來,秦軍每日都會發動進攻,他也習慣了聽秦軍的戰鼓聲起床,可今天,秦軍失約,他睡過了頭,儘管雨天是睡覺的好天氣。
太守府的長廊下,張凝風與王仁孝不期而遇,一個又黑又老又瘦又矮,一個白皙頎長風度翩翩,長廊很窄,兩人打了個招呼,就這麼面對面站著。張凝風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道:“王司馬這是去哪兒呢,不如由在下送你一程吧!”
“不敢,”素來低調的王仁孝恭恭敬敬道,“張先生貴人事忙,請——”
“王司馬見外了!”張凝風對這個不起眼卻深的雲開重用的小個子蜀人十分感興趣,一伸手,彈開摺扇,攔住王仁孝的去路,笑道,“在下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王司馬,請——”
王仁孝沒辦法,只得與他同行。雖是冬天,張凝風仍喜歡搖著扇子說話:“據斥候回報,秦軍鎮南將軍楊安的主力已經南下,王司馬以為,眼下的梓潼,還能守得多久?”
王仁孝一怔,不明白他是否在試探,淡淡道:“梓潼將士齊心糧草充足,當能堅守。”
“哈,王司馬如此小心,是以為我在試探你?”張凝風扇子一抖,反問一句,道,“王司馬是聰明人,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你我就不必惺惺作態了——多久?”
“兩個月。”王仁孝一字一頓道,“西川援兵不到,頂多堅持到開春。”
張凝風長嘆一聲:“如此,則雲開大人辛苦組建起來的親兵、王司馬苦心盼來的建功機會,都會在春暖花開之時隨著梓潼的失陷而煙消雲散……我想問王司馬一句,你是為大晉效力呢,還是為雲開大人效力?”王仁孝腳步一頓,思緒飛轉,繼續前行。
張凝風道:“若為了區區一個梓潼而搭上雲開大人幾個月來在兩川白手起家積累的本錢,王司馬以為划算麼?若拼光了這支人馬,王司馬以為四大家族的人還會把雲開大人放在眼裡麼?雲開大人若不能在巴蜀立足,王司馬的前程,還會有指望麼?”
這一回,王仁孝徹底收住了腳步,細細品味著張凝風的話。良久,才道:“雲開大人還經得起一次失敗麼?況且,任何失敗,都要有人來承擔,除非像楊亮那樣戰死。”
“這個人選,就在城中。”張凝風一努嘴,王仁孝就明白了,嘴角一動,算是笑了。
張凝風又道:“有些事主子不能做的,就得由你我去辦;周颺是我們手裡的一枚棋子,是替雲開大人解圍的棋子,王司馬熟讀申術,當能明白這個道理。”
“事關周譙兩家,張先生有這個把握?”王仁孝淡淡反問。
“正因為牽扯到周譙兩家,此事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張凝風“啪!”的一聲收起摺扇,道,“後面的事,王司馬該比我更清楚該怎麼做,言盡於此,告辭了!”
望著張凝風飄然遠去的背影,王仁孝喃喃道:“他安的什麼心呢?”
五千嶺南軍的到來進一步穩固了廣安防線,但是秦軍卻占據著三巴重鎮安漢,憑藉嘉陵江天險扼守通往達州、瀘州、巴郡的要衝,令各地晉軍難以馳援,更掌握著戰爭的主動權。
因此桓石秀和陸之游大力建議衛塔徵發民間壯丁擴充軍備、滿足戰爭需要。在這個冬天裡,巴郡所有糧倉府庫都被打開,大批盔甲軍械被分發到新兵手中。新兵被分為兩撥,三千精壯立刻被送往前線,與駐軍混編在一起;剩下的八千人則分成四營,分別駐紮在巴郡城西線,由老兵和傷兵們統帶,邊整修城防邊訓練。
安漢,萬卷樓前,蒙佐與紀雨之牽馬並行。紀雨之仍是一身灰色長袍,與蒙佐的粗豪剛毅不同,蓄起鬍子的他更顯出幾分睿智儒雅。萬卷樓依山而建,筆直的石階直上門樓。兩人在山腳下停下,抬頭遠眺群山掩映下的屋宇。紀雨之道:“讀破書萬卷,下筆如有神,這萬卷樓便是當年陳壽歸隱著書之處,《三國志》問世於此。”
“哦……”蒙佐抬起頭,遙望匾額上那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道:“一部《三國志》,道盡百年英雄;方今亂世未泯,不知你我又將如何被後人評說。”
“人生一世,但求無悔,夫復何求?”紀雨之嘆道,“我見到她了。”
蒙佐一怔,旋而明白,紀雨之的“她”,便是當年在渦陽救過自己一命的“青姐”。
“真沒想到能在孤玉山見到她,更沒想到她是紫陽真人的弟子。”紀雨之嘆道。
“青姐”便是青鸞,這麼多年來,紀雨之對她情根深種,片刻不能忘懷。蒙佐喉嚨里“咕嚕”一聲,想起了遠在長安的妻子、那未出生的孩子,還有慘死在飛狐峽的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