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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各軍補給一塊的事務一直都由王仁孝負責,雲開只是定期查閱進出帳目,因此並不知道有這樣一方大商在做大軍的買賣,此番聽唐宿崴道來方才想到,如果沒有江陽幫南方維持商路,只怕各軍早已在物資補給上陷入窘境。
雲開的手不覺落在茶盞上,茶已微涼,故事卻沒有結束。既然江陽幫採用“北收南進”的方略,此番唐宿崴又為會主動來訪,難道僅僅是為了講述一段離奇的往事?
唐宿崴微微一笑,像是看穿了雲開的心事,道:“大人一定在想,唐某此來所為何事。”
雲開垂然一笑,弓起手指在茶盞上一彈,吸了口氣,感慨道:“我時常會想,人生在世,所要追求的,是建功立業,還是清茶一盞好友三五悠然且過?雲開最敬重者,安公也!襟懷天下、淡然若水,處變不驚、談笑從容——諸葛先生是這類人,唐先生也是。平心而論,即便無事,唐先生能來我處,亦令雲開不甚歡喜。”
唐宿崴顯得頗為受用,道:“大人過譽了,唐某隻不過是為唐家略盡綿力罷了。”
雲開不動聲色道:“相比江陽幫那位傳奇的女幫主,我倒是對唐家更感興趣。”
“哦?呵呵!”唐宿崴目光一顫,岔開了話題,嘆道,“我時常會想,世間之事,往往巧合——漢江幫和巴陵幫不動,江陽幫便不動;漢江幫和巴陵幫的人剛剛入川,江陽幫便坐不住了。大人可曾想過這當中的關聯?”
雲開想了想,道:“商人逐利,所為者不過先手,不願別家獨占而已。”
唐宿崴搖了搖頭,道:“唐某斗膽揣測,大人川南之謀所為者有三——”雲開眼皮子一跳,沒有插話。唐宿崴繼續道:“其一,劃江而守;其二,綢繆反攻;其三,大治川南!這半年來,川南各部戮力同心,修城池、治水軍、屯糧草、募新兵,使秦軍屢屢窺江而不得,劃江而守已然實現。以當前來看,大人手中所能動用的錢糧軍隊,守成有餘,想要反攻江北,卻是遠遠不夠,故而大人多方謀求通商之道,意在廣開財源;有了錢糧,方能綢繆反攻。”
唐宿崴頓了頓,見雲開不語,又道:“唐某以為,若是僅僅為了反攻江北,大人決不會把通商路一事提到募兵操練之前;從瀘州三城的格局來看,大人是想把此地建成像武昌那般的水陸都會,如此,兩川之地北有漢中、西有成都,東有巴郡、南有瀘州,四方之勢一成,則天府之地東西貫穿、南北通衢;但有戰禍,蜀郡經犍為、巴郡經瀘州,與南中皆通!以瀘州通南中,以商路通南中,為我大晉賺得一個大大的後方——大人之心,天下也!”
雲開霍然起身,不可思議的望著唐宿崴,猛一拱手,道:“唐先生真乃雲開知己也!”
唐宿崴亦起身道:“大人所憂心者,南中商路;江陽幫所長者,南中商路——若能借大江水道將荊州之物運往南中、將南中之物運往荊州,一來貫通商路,二來使南中部族對我大晉愈發仰仗。大人只需坐收三幫賦稅,又賣了個人情給三幫,其間獲利,不可勝算也!”
雲開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沉吟良久,才道:“唐先生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還請先生向江陽幫主轉達雲開謝意,他日,雲開定當登門拜會幫主!”
唐宿崴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大人的意思,唐某一定轉告家主。大人有所不知,幫主素來不見外客,唯尊家主為義父,唐家之中,也唯有家主才能得見芳容。”雲開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奇女子更多了幾分好奇之心。兩人約定,三日後,江陽幫執掌江北事務的老幫會親自前來拜訪,與雲開商定合作事宜。
唐宿崴告辭後,雲開立刻派人找來王仁孝,詳細了解了半年來川南各軍與江陽幫的往來情況。雲開從王仁孝處得知,與各軍有商貨往來的都是一些較小的商家。王仁孝一針見血的指出,這正是江陽幫的高明之處:不僅本幫能從中獲利,還能變相救活不少因戰亂而無法謀生的小商家;站在商家的立場,官府永遠是最大的買家也是最危險的主顧,多了小商家一道環節,一旦官府有變,從未露面的江陽幫就能很輕易的擺脫干係。
雲開被震動了,所感慨者,非是一個小小的商家居然能有如此心機手腕縱橫起伏於亂世,而是一個年輕女子竟能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下以獨到的眼光、過人的膽略、清醒的頭腦,將一個奄奄一息的二流小幫帶成溝通川南與南中的巍巍大商!
“何謂商家大道?”雲開喃喃自問,沉吟間,他想到了白圭,想到了田單,想到了呂不韋,想到了寡婦清……漢江幫、巴陵幫、江陽幫,素來為高門所輕視的低賤商人,偏偏是一個國家血脈與活力的象徵——國有大商,其數不衰;商之大者,國之氣象,休戚相關也!
王仁孝走後,雲開讓人請來了諸葛海,他沒有因為接踵而來的好消息而昏了頭腦,他需要有另一個聲音來分析當前的局勢,為自己擬訂下一步方略提供參考。
諸葛海聽雲開扼要說完,笑著拱手道:“如此,某要恭喜大人了。”
雲開道:“三家紛亂,雲開唯恐思慮不周,還請先生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