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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二紳垂首道:“敗軍之將,不敢受如此大禮。”他本粗莽之人,說完這句,便漲紅著臉站在原地不再言語,不衝動,不求饒,倒也是一條漢子。
蒙佐微微一笑,道:“將軍無須自責,渦陽之敗,罪不在你。”他頗有深意的看了郎二紳一眼,道:“如果慕容合能夠及時從青羊鎮出兵抄我的後路,與將軍前後夾擊,只怕現在被俘的便是我蒙佐了。”蘇爰關木對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郎二紳猛得一震,抬頭望著蒙佐,眼中透出一絲恨意。慕容合與自己同為燕國布置在淮北的兩隻棋子,人馬雖然不多,卻能牽制整個淮水兩岸的晉軍。但慕容合仗著當年隨慕容垂在漢水大破桓溫之功,處處爭先,這次居然見死不救,坐視自己被生吞,何其可惡也!
他的神態變化自然沒有逃出蒙佐的眼睛——若不讓你滿腹怨恨,縱使放你回去,又有何用!蒙佐拍拍郎二紳肩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將軍不必介懷。請!”
郎二紳一抱拳,跨上戰馬,道:“今日之敗,心服口服!”說著,縱馬而去。
“漂亮。”三木走到他身邊,道,“我要走了,跟著你打仗,痛快!”
蒙佐道:“天下之事,聚散匆匆。都是男人,沒什麼捨不得的,一句話——下次見面,咱們還是兄弟。來,喝!”說著,從馬鞍上取下皮囊猛灌幾口,丟給三木。
三木“哈哈”大笑,“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說了聲“夠勁”,便扛著長槍離開了他們,邊走邊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以當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第 三 章 誓師北伐
壽春城頭,衣甲鮮明;淮水之中,風帆林立。春將盡,熾熱的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出萬點銀芒。淮水南北各有一座軍營,屯紮著八萬晉軍精銳步軍;淮水中是淮南,京口兩支水師,幾百艘大小戰艦來回巡遊;北大營兩側煙塵滾滾,兩支各約五六千人的騎兵正在操練;壽春城中,囤積著大量糧草輜重,另有重兵把守。
“揚我國威,得破胡虜!”高大的桓溫一身金色戰甲,傲立城樓,一手扶著劍柄,一手遙指北方,胸中豪氣勃發。身後,桓溫之弟,江州刺史南中郎將桓沖,豫州刺史西中郎將袁真,參軍郗超,淮陰太守毛虎生,建威將軍檀玄,武昌相朱序,定北將軍鄧暇,長子南郡太守桓熙等一班文武默然侍立,他們或有北伐關中的經歷,或是新近銳士,對桓溫莫不敬服。
一身戎裝的袁真乃淮南望族,久鎮壽春,膽略過人,當年桓溫兵敗漢水,後路被絕,袁真從淮西千里奔襲,孤軍深入與之會師,才保全晉軍主力撤回襄陽,他是此間最有資格說話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次番進兵,可由穎水西上,取許洛;也可由清水北上,取青兗。不論哪一路,都可借水師之便,漕運糧草,可保大軍補給暢通。有王(王坦之)謝(謝安)二位大人在朝中,便無後顧之憂。”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老成謀劃也。”一身長衫的參軍郗超道,“說到王謝二位大人,只怕他們未必熱心。建康高門對桓公素有成見,只因桓公大功於朝,不得已而倚重,若無桓公,司馬氏危如累卵。可是他們也怕桓公一旦功成,輕則有失權之痛,重則蒙北歸之苦。一干養尊處優的清客文士,怎會捨得江東千里沃野,傾國佳麗而慷慨以赴國難,故縱有王謝之賢,也不會支持北伐,最多不加干涉罷了。成敗之間,還得看我們自己。”
“只要他們不插手,我輩便可大展拳腳,”桓溫道,“大晉南遷以來屢遭動盪,幾時靠過這些清風名士了。縱情聲色山水,不思進取,不求復國,坐享安逸,計較於書法文章微末之道,荒廢於工商兵農國之根本,好空談,虛實物,亡國之相也!”
桓溫眼中帶著深深的不屑與恨意,看得郗超暗暗心驚,只怕北伐得勝南歸之日,就是司馬氏禪位之時。桓溫豪傑之心,梟雄之志,以王謝之智,怎會不慮及於此?他們是故作姿態,還是早有應對之法?北伐,於國於民,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大小姐的騎兵隊!”袁真遙指北岸,只見一支上千人的飛騎在一縷紅巾引領下由東往西,飛掠而過。“小妹性烈,不知日後有誰能鎮得住她。”桓熙笑道。他知道父親最疼愛這個英武絕倫的妹妹,任由她組建了這支騎兵隊,在婚嫁之事上也從不勉強她,二十出頭的大姑娘迄今沒有定親,在江東也算得上奇事一件。
“袁公子可得加把勁了。”桓沖也笑道,他和袁真是老朋友,自然替他說話。
袁真老臉一紅,道:“犬子哪配得上桓公虎女。”
不料桓溫“哈哈”一笑,道:“瑾兒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楨楨年紀也不小了,若是他們有意,我自然不會反對。不過有一點,我桓家歷代以軍功著世,我的女兒,是不會與那些高門望族一般拿婚姻去做政治的籌碼的。此番出征,我把壽春重地託付給袁瑾,正是看中他老成持重的秉性,雖然比不上上陣殺敵風光顯赫,可這副擔子並不輕,糧草之運,後方之穩,悉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