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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船靠近,對面甲板上一名白衣武士操著生硬的漢話喊道:“我們是——百濟國,出使大晉國的特使,被高句麗水師劫殺——逃難至此,還望搭救!”
蘇爰心下一凜,這可是關係到兩國邦交的大事啊,馬虎不得。一整衣衫,朗聲回應道:“此地已是大晉海界,大晉國鹽城太守蘇爰在此,百濟特使大人無需驚慌!”
那武士聞此,連連行禮,回頭對一名侍從說了幾句,那侍從立刻跑回艙內。
“降帆!”船長熟練的下達著命令,水手們將繩索一道道掛上百濟官船,終於將它穩住。幾艘小艇降下海中,在兩船之間巡遊,以防有人落水。
懸橋架起,兩國水手才將兩頭固定好,蘇爰便已縱身躍上了殘破不堪的百濟官船,正色道:“請問特使大人何在?”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著白色官服的年輕官員,用流利的漢話道:“我是特使大人的翻譯官。特使大人在指揮船隊與高句麗水師作戰中身受重傷,現在後艙,只怕撐不到覲見貴國陛下;副使大人在海戰中戰死,船隊只剩下這一條船突圍。”
蘇爰環顧船上,幾乎人人帶傷,甲板和側弦更是損壞嚴重,顯然經過激烈的海戰。
“既然特使和副使大人都不能完成任務了,你為何還要把船駛來大晉?”蘇爰問道。
那翻譯官身子一挺,亦正色道:“出使貴國乃是百濟邦交大事,縱使所有官員盡數戰死,只要還有一人活著,哪怕是普通的水手,也有責任把使命完成。況且現在特使猶在、國書猶在,我等更沒有理由半途而廢——望大人明鑑。”
說完,那些隨行的侍從武士水手竟一齊昂起頭,凜然直視蘇爰。
蘇爰沒說什麼,深深一躬。
三天後,一支由淮陰太守毛虎生親自派出的八百人精銳晉軍來到鹽城。
南下大道上,白色的百濟大旗迎風飄揚。重傷未愈的百濟特使躺在特製的馬車上,看著周圍換上了全新服飾、精神抖擻的隨行侍從,老淚縱橫——不論在激烈的海戰中,還是在茫茫大海上漂流時,他都沒有流淚,但在此刻,老特使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動——這才是煌煌天朝啊;能踏上中國的土地,不正是自己平生最大的心愿嗎?
蘇爰青馬、張凝風白馬,走在護衛大軍的中央,從鹽城到廣陵,決不容有半點閃失。
馬隊未動,斥候先行,三組精幹斥候已先一步飛報沿途各個驛站,做好迎使準備。
廣陵,大司馬府,小廳。
長榻之上,桓溫與號稱神醫的陸中山盤膝對坐;長榻中央,是一盤殘局。
桓溫執黑,鋒芒畢露,卻有後勁乏力之相;陸中山執白,盤局散亂,卻韌而不斷。
窗台前,春花含蕾;窗欞下,薄露垂珠。
今年,桓溫六十歲,當知天命。
“和棋如何?”陸中山似在暗示著什麼。
桓溫冷笑,道:“猶有一戰之力,何以和之?”
陸中山道:“桓公病不在足,而在心——和棋,皆大歡喜。”
“晉室無我,如何?”
“亡。”
“那又如何不能更進一步?”桓溫逼問。
陸中山嘆了口氣,道:“恕老朽直言,公不如曹操也。”
桓溫沒有生氣,反笑道:“縱不如曹操,比董卓王敦又如何?”
“此二人不及公。”
桓溫大笑,手指棋局右下角一處死地道:“宮闈深處,是非起處,有此奇招,安知沒有反敗為勝之機?”
陸中山像是明白桓溫所指,道:“這便是桓公將我從南海招來的緣由了。”
桓溫卻搖頭,道:“你也將我看得輕了,我桓溫豈是這般齷齪小人。找你前來,是要證實一件事——其實十八年前就該招你來,只希望為時未晚。”
見陸中山不解,桓溫又道:“你不覺得自惠帝以來,司馬皇族的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嗎?”
陸中山猛一震,抬頭瞪著他,喃喃道:“你是說——”
桓溫一咬牙,一字一頓道:“宮中有妖孽,司馬氏血統不純!”
陸中山額頭冷汗涔涔。
“我已經六十歲了,”桓溫嘆道,“一生征伐,只怕時日無多。我雖出鎮外方,但最怕的,就是我桓家辛苦打下的半壁江山,被那些躲在宮闈深處的妖人篡取!若司馬氏血統果真受妖人毒害,再難出治國大才,我桓溫便取而代之——至少我桓家三代之中,英傑輩出,能保漢人半壁江山不落胡族之手!”
陸中山手指微顫,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桓溫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除了司馬懿司馬昭兩代,晉室要不就是白痴皇帝、要不就是短命皇帝;即便是元帝司馬睿,也只不過是碌碌中才,若沒有王導細心輔佐,只怕早已亡國;之後的皇族子弟幾乎個個都是聲色之徒,竟難找出一個可堪大用的人才,實在是莫大的悲哀。
反觀桓家,自桓彝隨王導平定王敦叛亂以來,上一輩中有桓彝、桓宣、桓景,這一輩中有桓溫、桓豁、桓沖,下一輩中有桓伊、桓石虔、桓石秀、桓石民,個個都是坐鎮一方的文武大才,若真箇讓桓氏代了司馬氏的江山,對國家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