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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諸事完結,蒙佐應鄧隴之邀,前往秦嶺打獵。鄧隴比蒙佐小兩歲,是大將軍鄧羌的次子(長子鄧華戰死),兩人性情相近、一見如故,遂為至交。
時值深秋,正是打馬射獵的最佳時節,蒙佐鄧隴都是一身便衣,沿石頭河往西南走了數里,蒼茫秦嶺,巍巍可望。斜水,發源於秦嶺,流經斜谷,出斜谷關後改名石頭河,流入渭水。河道在前方不遠處拐了個彎,沒入一大片松林。
水聲潺潺,松林陣陣,馬兒輕快的走在鬆軟的落葉上,時不時昂首甩鬃,抖抖那身為過冬準備的厚實膘油。秦嶺走獸極多,除了狗熊老虎野狼豹子狐狸外,更有一種皮毛黑白相間、身材肥碩,行動遲緩卻上樹敏捷,似熊非熊、似貓非貓的怪物,當地人稱之為“熊貓”。
鄧隴箭法不錯,少頃便獵到了一隻山雞兩隻野兔掛在鞍旁,蒙佐則運氣不佳,走了一陣子仍是空空如也。他並不在乎這些,尋思這片松林倒是伏兵偷襲的絕佳場所。
走神間,林中一聲怒喝,一個碩大的身影夾雜著野獸的慘嚎撲入眼帘。二人定睛望去,竟是一頭受了傷的花斑豹子!那豹子屁股上插著一枝羽箭,隨著身子的跳躍一顫一顫。松林那頭,戰馬嘶嚎,又一枝羽箭夾風而至,一道利光正中豹子後足腳腕,穿骨而過,牢牢扎進地里。
“嗚……”那豹子後足被釘住,猛扯之下,劇痛襲來,昂起脖子就是一聲慘嚎。豹子張牙舞爪仍不肯放棄,長長的尾巴一甩一甩,鞭子般狠狠抽打地面,濺起大片黃葉。血水順著腳踝滲出,“滴噠”落在枯葉上,染出瑰麗的色彩。
蒙佐鄧隴看的心驚肉跳,均不敢上前,這頭豹子體格強健,遠甚尋常豹子,雖中兩箭,仍是鬚髮倒立威風凜凜。鄧隴羽箭上弓,對準了這隻受傷的豹王。
“等等。”蒙佐伸手按住他的弓弦,道,“給它一個公平求生的機會。”鄧隴點點頭,撤下弓箭,誰知那豹王竟發現了他們,怒目圓睜,張開血口又是一聲嚎叫。
鄧隴嚇了一跳,羽箭再次上弦——馬弓圓張,錚亮的箭簇對準了豹子的眼睛。
豹王昂起高貴的頭顱,前爪蹬地,腰腹猛收,分開後爪,屁股往前一縮,“嗷……”又是一聲悲嚎,整個身子如箭一般蹬地彈起,穿透後足腳踝沒入地里的羽箭居然被硬生生拔離,拖著濕漉漉的血滴隨同豹王的軀體一道飛上半空!
“好豹子!”林中又是一聲怒喝,第三枝羽箭,驚起沙沙飛葉,尾隨而至,尾尖、背脊,緊貼豹王的身子,“噗哧”扎進脖子側面。
聲悲恫,血飛濺,一代豹王,重重跌落,粗壯的尾巴狠狠甩了幾下,緩緩垂下。
鄧隴收起弓箭,閉上眼睛;蒙佐倒吸一口涼氣,掌心濕透。
豹王壯碩的身軀還在顫動,三枝羽箭在風中微微搖曳;林中一騎現身,來者竟是鄧隴的父親、鎮國大將軍鄧羌!
“大將軍!”“父親!”蒙佐鄧隴策馬上前,雙雙施禮。
鄧羌點點頭,策馬來到尚未死絕的豹王身邊,收起長弓,雖有些疲憊,卻是興致盎然:“秦嶺豹王三年才得一見,追了它兩天兩夜,才把它趕進這片松林;我若在你們這個年紀,一箭就能要了它的性命!”
三人下馬,湊近豹王,鄧羌意猶未盡,用堅硬的馬靴踹了它一腳。豹王受痛,眼皮子一抬,又無力的垂下,胸口劇烈起伏著,生命在此刻是痛苦的。
鄧羌拔出腰刀,瞅了豹王一眼,對二人道:“留下皮子做紀念,這一身膘肉,分來吃了;林子裡的傢伙,殺了就烤,才能吃出野味來——兒子,去弄些柴火來;蒙佐,幫忙剝皮子!”
“嗨!”蒙佐鄧隴齊聲應諾,三人捲起袖子立馬開始忙活。
鄧羌瞧了瞧蒙佐的馬鞍子,見鄧隴不在,笑道:“怎麼,今天手氣不好?”
蒙佐笑了笑,道:“無心罷了。”
“哦?”鄧羌奇道,“眼下正是狩獵的大好時節,你莫非是想郡主了?”
鄧羌隨口一問,倒觸動了蒙佐的心事——新婚才幾個月,自己就被派往河州前線,又從南秦調任眉縣,征戰在外,豈能不思念家中嬌妻?況且朝中像他這個年紀的將軍,多半已為人父,行軍閒暇時,他也曾幻想抱著兒子與青芷共享天倫,做個富家翁;人在亂世,身不由己,或許自己就是為這個世道而生的人,又何必憑添煩惱呢?
蒙佐不願談及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朝廷僅僅是為了加強眉縣的防禦,才把幾路人馬調來的麼?方才一路行來,從眉塢堡到斜谷關,防範之嚴、戍兵之強,唯有潼關可與之媲美——”說著,又伸手朝林子深處一指,“這片松林,更是天然絕佳的伏兵之所,晉軍若想經由褒斜道偷襲關中,必會遭到迎頭痛擊!”
鄧羌微微一笑,道:“你想到的不止這些吧,說來聽聽。”
蒙佐心知瞞不過鄧羌,抓著匕首邊拉豹王的皮毛邊說:“我覺得仇池一戰是個機會——眼下楊安姚萇兩位將軍陳兵南秦,算上徐成毛當二部,兵力已達五萬,已對漢中晉軍構成很大威脅。仇池一戰,雖只殲滅了三千晉軍,卻給朝廷一個警告——真正對關中腹地構成威脅的恰恰是晉國治下的兩川巴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