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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騎士馬鞭子一甩,“啪!”的策馬往前衝去,風中迴蕩著少年人變聲時那特有的聲音:“兄弟們跟我往上遊走,搶在春風吹化堅冰前渡河!”
中年文士微微點頭,策馬緊隨其後。
古城敦煌,也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雨。座落在黨河東岸的敦煌城修建於西漢,既是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也是中原政權控制西域、守護河西的鎖鑰。與魏晉一樣,前涼張氏沿襲了東漢舊制,魏晉以來,中原戰亂不休,對西域的影響力也隨之減弱,到了前涼張氏時期,河西政權在西域只剩下了三個據點:即沙州治下三大營——玉門關長史、戊己校尉和西域都護。
三大營中,西域都護出鎮樓蘭、戊己校尉屯兵高昌、玉門關長吏扼守伊吾關,成品字形布局。其中,戊己校尉控守吐魯番盆地,阻擋天山北部遊牧勢力的南侵,其軍事意義較為突出;西域長史地處中西交通的十字路口,連接南北兩路的綠洲國家,其政治意義更為顯著;伊吾長吏駐屯玉門關外,北接高昌,西通樓蘭,西南連通鄯善,乃是西域絲路東端的總樞紐。
而支撐這個品字形三角穩定運轉的,正是地處玉門關內、河西走廊盡頭的敦煌。
敦煌太守張烈三十多歲、個頭不高、五官平平,身上披著一件不知道用何種名貴獸皮製成的氅子,慢悠悠的在城牆上巡視。張烈乃是本地豪族,出任太守以來,境內倒也沒出過什麼太大的亂子,中原西域兩頭的商旅都要在此經過,他的體型也隨著家產一併見長,若非腰間那把象徵太守權威的長劍,旁人定會將他當作尋常富商看待。
敦煌的雨水金貴——張烈經常對自己說,當春雨沿著河西走廊穿過千里祁連山到來時,黨河的水才會灌溉無數的良田牧場;只有當嫩綠的顏色遍布安西與敦煌的河谷丘陵時,才能給這一年的商人過客們提供充足的食物與補給。沙漠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雨水,今年的春雨下得如此之密,張烈那滿是贅肉的嘴角露出了憨憨的笑意……
“好雨知時節,今年又是一個好收成!”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張烈轉身,打量著許久不見的老友宋皓,笑道:“春風送雨來,猶是故人知啊!何時到的敦煌,也不招呼一聲,也好派人去接你嘛!”
宋皓三十出頭,官拜前涼安西將軍,面如冠玉長袖迎風,一身文士打扮,卻比那張烈英俊儒雅了許多。宋皓道:“秦國平定了兩川巴蜀,幾路大軍調還秦州隴西,對河西虎視眈眈,這場春雨,卻是來得涼颼颼呢!”
張烈眉角一動,“呵呵”笑道:“這雨水從中原經了祁連山的雪峰過來,能不涼麼?我這兒倒真有個難題,還得老弟幫著參詳參詳。”
宋皓笑道:“你不問我此來何事,倒先拋個難題給我,十足的奸商本色!”
張烈“嘿嘿”兩聲,指了指黨河畔那座軍營,道:“那可是秦國的兵啊……”
宋皓心念一轉,頓時恍然:當初將軍陰據率五千敦煌軍騷擾秦國隴西,被秦軍擊敗繳械;當時秦國正全力攻略仇池,為了避免兩線作戰,秦王特意派一支秦軍“護送”陰據所部返還敦煌。回到敦煌後,陰據率一千精銳進駐玉門關,餘部則被分別編入安西、敦煌兩地守軍中;而這支完成了任務的秦軍千人隊卻就地紮營,留在黨河東岸不走了。
敦煌有守軍四千餘,大部分是擅長守城的老兵,一千沒有攻城器械的秦軍想要偷襲城池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這支秦軍中卻有三百餘蒙佐麾下最精銳的遼東銳士,長於野戰,張烈也是知兵之人,很清楚即使全軍傾巢而出,也未必能攻下秦軍營壘。
兩個月前,在沙州最寒冷的時節里,三百秦軍橫渡冰封的疏勒河,在茫茫雪原上奔襲二百里,聚殲了盤踞在白山,騷擾安西、敦煌多年的獪胡馬賊,一舉肅清沙州全境,從此威名大振,也平息了種種非議。
然而讓這樣一支強悍的客軍留在境內,始終讓張烈覺得很不舒服,更何況還要耗費大筆錢糧。他曾幾次在席間暗示秦將滿樊敦煌的種種難處,可滿樊就是不為所動,還向張烈提出要借農具和種子,準備開春在黨河邊上屯田!
打不過、罵不得、攆不走,張烈倒完苦水,撣了撣肩頭的雨水,無可奈何的遙遙頭。
兩人走下高聳堅固的城牆,沿著長街往回走,張烈的幾名護衛就跟在不遠處。伴著初春的第一場雨,從中原來的頭一批商人也隨之來到。這是一支從淮北來的商隊,十幾輛馬車堆得滿滿當當,所有的貨物都用防水的油布包裹著,押運貨物的都是些精壯漢子,還有一支十餘人的馬隊護衛著。若在平時,商隊只能算是中等規模,可在這冬雪消融春雨初來之際,空蕩蕩的長街上走來這樣一支馬隊,足以令全城矚目。
“大買賣,好兆頭啊!”宋皓低聲道,“單是過關稅一項,就夠你再長一斤肉。”
張烈擺擺手,道:“毛毛雨罷了,不把那支秦軍弄走,我掉不止一斤肉。”
兩人從商隊旁經過,宋皓的目光在一名黑臉漢子身上一頓,道:“以你的才智,難道還看不出其中蹊蹺?”見張烈不語,又道:“這擺明了是秦國布下的一招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