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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發兵了,”司馬晞打斷了他,“楊古廷回到南秦後,聯絡了漢中與枹罕兩路人馬夾擊秦軍,只可惜武都楊統臨陣倒戈,三路人馬也先後敗績。現秦國派鎮南將軍楊安坐鎮仇池、鎮西將軍姚萇坐鎮枹罕,掃平西陲之意昭然若揭。”
“義父是說,秦晉兩國交鋒的戰場,已從兩淮轉到兩川?”
“在收服西涼之前,秦國是不會對兩川用兵的。”司馬晞道,“楊古廷的出現,給我們敲響了警鐘,可惜朝中只有我的老對手桓溫明白這點。桓溫的人在江東,心卻在兩川啊!”
“但據我所知,桓溫這幾個來腿疾反覆,且將心腹郗超安插進宮中——宮中似乎有把柄落在他手裡。”張凝風遂將皇帝司馬奕寵幸嬖人朱靈寶等事簡略一說,末了,才道,“桓溫的心,只怕不止兩川這麼簡單……”
幾聲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司馬晞的沉思,親衛長帶來了建康送來的密函。司馬晞覽罷,目光停在不遠處的一隻小漁船上:“桓溫把自己的女兒女婿派去兩川,還帶去了一支荊州軍,西邊的這場大戲,終於開鑼了!”
“義父!”張凝風退開一步,躬身道,“兩川乃大江屏障,是國事,也是家事,斷不能落入桓氏手中!兒願往兩川一行,抗擊強秦,遏制桓氏!”司馬晞打了個手勢讓他起來:“你知道這封信是誰送來的嗎?”
張凝風搖頭。司馬晞沉聲道:“禁軍統領司馬卓。”
“司馬卓!”張凝風像是一下子解開了諸多謎團,連連道,“難怪,難怪,我倒把他忘了。司馬卓掌握著皇城一半禁軍,雖數量不多,可一旦突生變故,卻是不可小視的力量。義父,他給您來信,不知是何用意。”
“做掉桓溫的女兒女婿。”司馬晞回答的短促有力,“他一定是察覺到了桓溫的某些意圖,而收攏兩川,正是這個意圖中至關重要的一環;只要他們到不了兩川,不論在戰略上還是感情上,都會對桓溫造成無可彌補的打擊——好一個司馬卓,果然毒辣!”
張凝風不得不重新定位司馬卓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這個矜持的皇族子弟,或許是走活這盤棋的關鍵!司馬晞笑了笑,意味深長的問道:“雲開該殺麼?”又是抉擇,人生總會面對如此多的抉擇——張凝風暗暗嘆氣,抬眼望天,一行水鳥掠過長空、悠然飛去。
“恕兒直言,”張凝風深吸口氣,壯著膽子道,“江東年輕一輩,以謝玄、桓伊、雲開為個中表率。雲開先從桓溫北伐,於軍中歷練經年;又任特使出使百濟,幫助百濟國擊退高句麗大軍,於異邦揚我大晉國威;上個月又做了桓溫的女婿,其名望已蓋謝玄。據我所知,雲開為人公忠秉直、清廉謙恭,雖與建康高門鮮有往來,但口碑卻相當不錯,此刻下手,只怕牽扯太多,不易收場。”
司馬晞微笑搖頭:“這些都是台面話,說說你心裡想的。”張凝風一咬牙,道:“兒以為,雲開是人才,對大晉鞏固兩川大有好處——司馬氏與桓氏之爭事小,保全兩川事大,切不可為爭一朝權勢而妄廢國家棟樑!”
“好膽!”司馬晞虎目圓睜,狠狠瞪著這個歷來順從的義子。張凝風一言不發,“撲通”跪倒,話已出口,只有靜候處置了。
“起來吧!”良久,司馬晞髮出一聲嘆息。張凝風偷偷抬眼,司馬晞雙手負背、面向大湖,任風吹起灰白的鬚髮,露出額角絲絲魚尾紋,一時間竟似蒼老了十歲!
“你說的對,雲開是個人才,我大晉,這樣的人才不多了。”司馬晞嘴角劇烈的抽動起來,漂亮的鬍鬚一顫一顫,有節奏的跳動著,“你還是年輕,權力的滋味,是會讓人忘記對錯的!你要記住,桓溫最終要做的,是取司馬氏而代之——眼下江東尚能與荊州抗衡,一旦讓桓氏在兩川站穩腳跟,對建康就是壓頂之勢;縱使擋住秦國南下,於司馬氏又有何用!”
司馬晞頓了頓,又道:“我請來了暮雨劍蕭無水大俠和巴陵幫的人助你。從日子看,雲開一行差不多也到了武昌。你們一定要搶在進川前動手,如果放他們進入襄陽桓豁的地界,事情就不好辦了。跟你交個底——我司馬氏寧丟了兩川,也不能讓它變成桓氏的屬地!這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張凝風額頭蒙上了細密的一層冷汗,司馬晞的話斷絕了一切回寰的餘地:巴陵是洞庭湖邊最大的城池,與襄陽、江陵、武昌、長沙並稱“荊州五鎮”。荊州五鎮,襄陽為刺史桓豁治所,江陵為南郡公桓溫封地,武昌太守桓石民、長沙太守桓濟,只有巴陵為司馬氏掌握,也是荊楚南北水陸貨運往來的中轉。
司馬皇室把讓司馬晞出鎮荊南,正是要利用他在江湖上的影響力制約桓氏在荊州的擴張。巴陵幫在司馬晞的暗中支持下掌握了巴陵大半水道,也成為洞庭湖上最強的勢力,隱隱與荊州另一大幫會、由桓氏暗中支持的漢江幫構成南北鼎足之勢。
動用江湖的力量在荊州桓豁的地盤上對桓溫的女兒女婿下手,這等於是和桓氏宣戰,一旦被桓氏得悉,那將是多麼嚴重的後果!但風險大,收益也大,如果能一舉擊殺雲開桓楨,將對桓溫乃至整個桓氏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也會讓司馬氏在巴蜀的問題上重新占據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