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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大吃大嚼之後留下的一堆包裝,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刷刷地淌下來。
李先生吃驚地問:“怎麼啦?孩子,你這是怎麼啦?”我哽咽地說:“我一個人
吃了你半月的食物。我太不懂事了!”
李先生爽朗地笑起來,我真不相信這個羸瘦的老人會笑得這麼響亮:“傻丫
頭,傻姑娘,看你說的傻話。你是難得一見的遠方貴客,我能讓你餓著肚子離開
嗎?”
吃第二餐時,我固執地拒絕吃任何食物:“除非你和我吃同樣多。”老人沒
辦法,只好陪我一塊吃,我這才破啼為笑。我象哄小孩一樣勸慰他:“不用擔心,
李先生,我回去之後就去想辦法,給你按時送來足夠的食物。告訴你一個秘密,
是我從不示人的秘密,我有一個有錢有勢的爸爸,而且對我的要求百依百從。我
拒絕了他給我的財產,甚至拒絕了他的名聲,想按照普通人那樣獨立地生活。但
這回我要去麻煩他啦!”
老人很感動,也沒有拒絕,他真誠地說:“謝謝你,我和我妻子都謝謝你。
但你千萬不要送太多的東西,還象過去那樣,一年送一次就夠了,我真的已經習
慣了。另外,”他遲疑地說,“如果這件事在進行中有困難,就不要勉強。”
我一揮手:“這你就不用管了!”
此後的兩天裡,我時時都能感受到他生活中潛隱的苦澀,即使在他爽朗地大
笑時,我也能品出一絲苦澀的餘味。這種苦味感染了我,使我從一個任性淘氣的
小女孩在一日之內成人了。我象久未歸家的女兒那樣照顧他,幫他準備飯食,幫
他整理衛生。為了不刺傷他的自尊心,我儘可能委婉地問他,為什麼他們會落到
如此窘迫的地步。李先生告訴我,他的太空清道夫工作完全是私人性質的,這輛
造價昂貴的太空清道車也是私人出資建造。“如果冷靜地評價歷史,我承認那時
的決定太匆忙,太衝動,我和妻子沒有很好地宣傳,把這件事變成公共的事業,
我們完全是個人奮鬥。妻子從英國的父母那兒繼承了一筆相當豐厚的遺產,但是,
我上天后她已經一文不名了——不過,我們都沒有後悔。”
說這些話時,他的神態很平靜,但他的兩眼炯炯放光,一種聖潔的光輝漫溢
於臉上。我的心隱隱作疼,趕緊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的憐憫。第三天收到了母
船發來的信號,我穿上太空服,在減壓艙口與老人擁別:“老人家,千萬不要再
這樣自苦自抑了,三個月後我就會為你送來新的食品,如果那時你沒把舊食物吃
完,我一定會生氣的,我一定不會再理你了!”
那時我沒有意識到,我這些幼稚的話,就象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在扮演小母親。
老人慈愛地笑了,再次與我擁別,並鄭重交待我代他向索羅船長和奧爾基先生致
謝:“他們都是好人,他們為我惹上了不少麻煩。我難以表達對他們的感激之情。”
太空摩托艇離開了清道車,我回頭張望,透過摩托艇桔黃色的尾光,我看見
那輛造型醜陋的太空清道車孤零零地行進在軌道上,越來越小,很快隱於暗淡的
天幕。往前看,X -33B 已經在天際閃亮。
奧爾基幫我脫下太空衣,來到指揮艙,索羅船長仍在嘴角掛著揶揄的微笑,
他一定在嘲笑,徐小姐,你把那具十字架背到身上了嗎?我微笑著一直沒有開口。
我覺得自己已經受到了李先生的感化,有些東西必須包在沉默中才更有力量。
一個月後,我驅車來到李先生的家裡,他家在北京近郊的一個山腳下,院子
十分寬敞,低矮的籬笆參差不齊,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的農家院落。
只有院中一些小角落裡,偶然露出一些西方人的情趣,象涼台上懸掛的白色
木條涼椅,院中的鴿樓,在地上靜靜啄食的鴿群……瑪格麗特熱情地接待了我。
在中國生活了40年,她已經相當中國化了,如果不是銀髮中微露的金色髮絲,和
一雙藍色的眼睛,我會把她當成一個地道的中國老太太。看著她,我不禁感慨中
國社會強大的同化力。
40年的貧窮在她身上留下了明顯的印記,她的身體很瘦弱,容貌也顯得憔悴,
但她的擁抱卻十分有力。“謝謝你,真誠地感謝你。我已經和太炎通過電話,他
讓我轉達對你的謝意。”
我故意嘟著嘴說:“謝什麼?我一個人吃了他一個月的口糧。”
瑪格麗特笑了:“那麼我再次謝謝你,為了你這樣喜歡我準備的食品。”
我告訴瑪格麗特,我已經聯繫好了下一次的“順車”,是三個月後往月球的
一次例行運輸,請她事先把要送的東西準備好。“如果你在經濟上有困難的話,”
我小心地說,希望不會刺傷她的自尊心,從她家中的陳設看,她的生活一定相當
窘迫,“要送的物品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幫助,你只用列一個清單就行了。”
瑪格麗特笑著擺手:“不,不,謝謝你的慷慨,不過確實用不著,你能為我
們解決運輸問題,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那天,我在她家中吃了午飯,飯菜很豐盛,既有中國的煎炸烹炒,又有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