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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拉不會管她的。李燃也沒有管。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陳見夏慢慢走出居民樓群,經過每一根晾衣杆,穿過每一個高懸的褲襠,在路口招了一輛計程車。
陳見夏花十塊錢買了個文具,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樓前。傳達室老師看到她像見了鬼,一隻手揪住她另一隻手撥號,生怕她又跑了。
電話接通瞬間她聽見自己媽媽難聽的號叫從聽筒里傳出來。
“我先回宿舍了。”陳見夏眼皮都沒抬,也能接收到宿管老師複雜的目光。
“你別動,就在這兒等你家長過來,出什麼事我可擔不起。你就站這兒等,聽見沒,別動啊。”
陳見夏理都沒理,硬抽出手就轉身上了樓。宿管老師一邊喊著她的名字一邊追過來,跑了幾步又折返回去鎖收發室的門,手忙腳亂的,被陳見夏遠遠甩在了身後。
她沒有鎖門。很快媽媽就推門走進宿舍房間,微微發福的身體被厚實的羽絨服裹得愈發像個球。
你去哪兒了?誰讓你亂跑的?有沒有出危險?……
陳見夏一句也沒猜中。她媽媽鬥雞一樣衝過來,拉住她的手,第一句話問的卻是:“小夏,你和那個小子,你們有沒有‘過界’?”
“什麼?”
“你還有臉問?”
鄭玉清把一個東西狠狠地扔過來,砸中了見夏的額角,落在了床沿。陳見夏面無表情地撿起來。
是一把木梳子,刻著香格里拉幾個字。
那天早上,她洗過澡,拆開洗手台上的一次性洗漱用品,用梳子紮起馬尾——五星級飯店的一次性木梳都做得比夜市上賣的精緻,她小心地揣進書包里,天天帶著,是一個提醒,也是一個紀念。
還好沒有落在地上,否則會摔斷的。陳見夏攥緊木梳,抬起頭直視她媽媽,有些示威地笑了。
“什麼過界?睡嗎?”
話音未落,她只聽見啪的一聲炸響在耳畔,然後一聲接一聲,也不知道媽媽左右開弓究竟扇了幾巴掌,她沒數。終於停下來,臉龐也不覺得疼,只是很熱,滾燙地熱。
媽媽喘著粗氣,這幾巴掌倒是把她累壞了。陳見夏臉上麻麻的,有些腫,目光越過媽媽的肩膀,看向門口撇著嘴偷窺的宿管老師。
“滾出去。”她含混不清地說,宿管老師竟聽懂了,迅速消失。
陳見夏把手伸進羽絨服口袋裡:“你發泄夠了嗎?我就給你這一次機會。”
鄭玉清愣了愣,陳見夏已經從兜里掏出了她花了十元錢買的文具——一把裁紙刀,清脆地推出刀鋒,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媽媽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癱軟地靠在柜子上,喃喃自語道:“完了完了,完了,瘋了,真是瘋了。”
“瘋的是你。我不想死,但你再這樣瘋瘋癲癲的,我就不打算活下去了。你別逼我。”
鄭玉清嚇得臉色煞白,只能不斷重複:“反了天了,白養你了,瘋了瘋了,瘋了瘋了……”
突然有人猛地闖進門,從背後奪下了裁紙刀,噹啷扔在了地上。
陳見夏愣了。
“好了好了,小夏,回家回家,別鬧了,冷靜點,咱們回家再說。”
是爸爸。
陳見夏從走進俞丹辦公室那一刻直到現在,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然而當自己爸爸的聲音響起時,她忽然感覺到臉頰上涼涼的,像11月遲到的雪。
刀子被奪走的一刻,她心跳如雷,想的只是,你終於來了。
原來是爸爸。
原來她還是在等待李燃的。
陳見夏木然坐在床邊,看著媽媽打包東西,將小靈通手機上交給爸爸,手心只留下一把木梳,握得太緊,梳子齒在掌心留下一排密集而深刻的凹印,吻合著那道狠絕的斷掌紋。
如果街道也有靈魂,那麼縣裡的第一百貨商場前的主街應該是噙著笑迎接陳見夏的,每一棟建築,每一個門面,KFC、周大福、Sony都在對著陳見夏乘坐的大巴車竊竊私語。
看,她回來了。那個瞧不上我們的黃毛丫頭。
不是喜歡省城的老街嗎,它沒收留你嗎?
陳見夏恍惚間被自己的小人之心逗笑了。
也許是被媽媽的危言聳聽嚇到了,弟弟小偉在家裡是繞著見夏走的。陳見夏霸占了小房間,幾乎不出房門,日夜顛倒滴水不進。小偉乖覺地睡在客廳里,中考備戰熬夜複習都在客廳那張乳白色的組合書桌前完成,也算了了三年前的夙願。
午夜,陳見夏打開房門走向洗手間,客廳里小偉正伏在書桌前玩文曲星,嚇得連忙爬起來,活見鬼一樣。
“姐?”
“還不睡?”
也許是陳見夏的頹廢讓鄭玉清警醒了,她鐵了心讓小偉爭口氣考上省城的學校,每天逼他學到十二點鐘才能睡,不做慈母不敗兒。有些火氣沒辦法從陳見夏這邊發泄,反而蔓延到了小偉那邊,晚飯時陳見夏躺在床上,聽見門外媽媽摔摔打打的聲音,撕小偉的考試卷子,罵他笨得像豬。
這可是史無前例。陳見夏不禁有些同情自己的弟弟。
“與其玩遊戲機也要熬到一點鐘,不如現在就去睡,養足精神明天好聽課。”陳見夏飯吃得太少,說話也有氣無力,平添幾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