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頁
見夏見他要左轉,忍不住提醒:“別走常熟路,David和Serena他們可能還坐在外面等位,這時候正堵,萬一停在他們眼前動不了,可就熱鬧了。”
Simon依言:“那就繞下路吧。”
等紅燈時,他將西裝外套脫下來,往後排一甩,見夏讀出了他的煩躁,不想往槍口上撞,隨手開了車載廣播,正放著林憶蓮的歌。她想起第一次坐在Simon的車上,氣氛很尷尬,是他主動開的廣播,放的也是林憶蓮。
當時他說,林憶蓮的聲音很美,有種風塵氣。
“是誇獎,”他有點緊張地補充,“不是說歌手,也不是不尊重女性,我只是找不到別的可以替代的詞。風塵比風情準確一些。……我說得對嗎?煙火氣和風情好像都差了點什麼。”
車裡有他淡淡的香水味,那天也是下雨,窗外是濕漉漉暈染開的燈紅酒綠,她忽然覺得離這個英俊的男人近了很多——因為他不像其他人一樣講話夾英文,因為他願意在自己面前使用不那麼紳士和正確的詞彙。
那是他們關係的開始。
陳見夏忽然想到飛機上,她隨口對Serena說起鐵罐曲奇,Serena同樣覺得她們的關係瞬間親密了不少。其實只是年長者偶爾鬆懈漏下的情緒點滴,卻讓那個更在乎的人細細揣摩,淋了一身自娛自樂的雨。
左道一輛車強行變道,硬擠在了他們前面,Simon難得罵了句髒話,用手扯領帶,再次往後排一甩。
陳見夏沒讓他送自己回家,兩人一起將車停回他公寓B2層的車庫,Simon要上樓,按亮了27層,見夏搶著按了L層。
“去旁邊那家居酒屋吧,步行過去,”她說,“你不吃晚飯,但可以陪我喝一杯。”
“哦,你沒吃晚飯,不好意思。”他有些抱歉,“去我家也一樣的,我可以給你做飯。家裡也有酒。”
見夏笑了:“我吃沒吃晚飯你都沒心情關注,還有心情做飯?吃現成的吧。其實……你心情很差,很挫敗,可以說出來的,不用虐待外套和領帶。”
Simon沒說話。他的尊嚴可不是能讓陳見夏隨隨便便戳著玩的。但見夏不在乎了。
他們坐在狹小的靠牆雙人桌,點了海葡萄、枝豆、湯汁炸豆腐、三文魚頭和一些烤串,冰了兩壺清酒。
見夏吃得興味索然,其實她更想吃辣的,想吃熱騰騰的腦花、串串,肆無忌憚地吃到鼻尖沁出熱汗,肆無忌憚地擤鼻涕。
幸好酒還是好喝的。
“你知道Serena喜歡你嗎?”她問。
“關我什麼事。”
“不關你的事,也不關我的事,”見夏嘆息,“你沒回答我,我問的是,你知不知道。”
Simon的成熟之處在於他會假裝認真面對每一個問題。比如此刻用停頓來偽裝思索。
“眼神能看出來,不過小女孩不都是這樣嗎,哪怕她們有男朋友,面對異性還是會害羞。”他給自己倒酒,不看陳見夏,“你問這個做什麼?同情心泛濫替小女孩打抱不平?我們這樣的關係,你沒立場同情她吧?”
陳見夏懶洋洋地反問:“就不能是我吃醋了嗎?”
Simon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你當我是白痴麼?”
這段關係他們是有默契的,說過喜歡,沒說過愛,沒參與過彼此的生活圈子,不問過去,也不曾暢想未來。
共同話題倒是極多——辦公室地下戀,每天光是互通內部信息和議論同事關係就足以填滿共處的時間了,人和人利益一致時,別的事情也會很有默契。陳見夏自己都分不清他們共同喜歡的電影和書籍究竟有多少成分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因為工作上的默契而寬容了審美。
還有什麼比利益共同體聯結更密切的嗎?
只可惜,寫字樓里,沒有什麼不是暫時的。
吃飯的時候,他為了保持身材而悶頭喝酒,不肯陪她吃半粒米,而她用舌尖壓破海葡萄,就著細微的海腥氣,滿腦想著蒼蠅館子和大盆紅油泡牛蛙。
“你知道南京建倉的事嗎?”她剝著枝豆,“雖然跟我們做後台的沒什麼關係,但最近我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你和Frank談過之後,我們就沒見過面了,倒也不用具體告訴我談了什麼,但,是不是不太愉快?”
Simon還是悶頭喝酒。很久之後,他說:“他已經不信我了。”
短短四個月,和Simon並肩作戰的精英同袍已經走了大半,包括多年前在最終面試時將陳見夏招募進來的CFO,一個胖胖的新加坡老頭,與她和和氣氣講,自己年輕時在湯森路透工作累到流鼻血、被自己女兒從夜店回家撞到,白眼一翻,說,Daddy,你沒有life。
很和氣,和Simon這樣在新加坡長大、讀書、生活的人一樣,懂得將自己的優越感隱藏起來。有退路的人,最愛自我調侃。旁人只能賠笑,又有些笑不出來。
“我聽說,他準備退休了,回新加坡開店了,有那邊的同事去吃過,”見夏說,“雞肉叻沙非常好吃,沒想到他還有這個隱藏的本事。”
“是,他本來就很會做飯。終於有機會告老還鄉實現理想了。”
“可惜了,像Serena他們這些新人,應該想不到入職之後不用再寫英文郵件了,如果要寫,也是旅行的時候去他店裡預訂座位,現在則是每天開會拿著小本本記錄Jim拍著桌子說要杜絕‘小山頭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