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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輕輕地說,沒事。
她絮絮給他講王曉利,給他講縣一中走廊的雕龍畫柱,給他講弟弟有了喜歡的女同學,死活也不肯離開縣城……
李燃穿著灰白相間的羽絨服,脖子上戴著她送給他的化纖圍巾,半張臉埋在領口,只留下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好像在聽她說話,又好像一丁點都沒往心裡去,只是看著她,眨都不眨。
“今天返校上課,沒人為難你吧?”他問。
早上見過李燃之後,陳見夏趕在預備鈴之前回了一班教室。她離開了近一個月,同學見到她自然驚異,不過一班的學生向來少年老成,抽氣聲寥寥,更多人只用眼神傳遞訊息,沒幾個敢跑來八婆的。
於絲絲垂著臉,不和她對視,只是默默讓出走道,讓她進去。陳見夏那一巴掌被一個月的時間稀釋成幾十份,薄得仿佛讓於絲絲徹底忘記了似的。
只有陸琳琳不出所料,轉回頭無喜無悲地陳述:“你回來了。”
見夏粲然一笑,把陸琳琳嚇了一跳:“嗯,養好病了。”
陸琳琳沒給她面子,嗤笑道:“養什麼病啊,都傳開了——”
“我男朋友嘛,”陳見夏笑得愈發燦爛,“叫李燃,你肯定聽說了,是不是很帥?”
陸琳琳驚呆了,嘴半張著,手裡的半張卷子輕飄飄落下來,被陳見夏手疾眼快接住了,重新遞給她,“有人喜歡我男朋友,看不慣,就跟班主任舉報了,我就被送回家教育了,現在放出來了,的確不完全是養病,但現在好了,我回來了。”
她聲音不輕不重,確信周圍的人都能聽得見。
看陸琳琳呆愣著不接卷子,陳見夏起身,彎腰探上前去,將卷子重重拍在了她桌上:“有嚼舌根的儘管繼續,我男朋友脾氣不好,我脾氣也不好,挺小心眼的,既然已經轉圈丟人了,就沒想跟誰交朋友,死一個算一個。”
陳見夏徹底出了名。
她接了開水的保溫杯就那樣開著蓋子放在桌上,無論陸琳琳還是於絲絲,進出時都小心翼翼,一上午過去,水杯都不再冒熱氣,依然穩如泰山,一毫米都沒移動過。
肝火太旺,沒吃早飯也不覺得餓,鬥雞似的,寫一會兒卷子就看看四周,誰敢回頭窺視陳見夏就直接瞪回去。
課間終於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抬起頭,果然是楚天闊。
楚天闊憋著笑:“跟俞老師談過了?”
見夏笑笑:“嗯,談了。”
“需要筆記嗎?”楚天闊說著回到座位去翻桌洞,拿了一套素淨的筆記本遞給她,“語文英語詳細些,數理化生有點潦草,不過你看應該沒問題,不懂的地方問我吧。我也缺了一個星期的課,補得不太全。”
見夏接過來,抬頭問他:“去北京面試了?出結果了嗎?”
楚天闊笑了:“昨天半夜出來的。徹底確定了,電子郵件和紙質的都收到了。我保送清華了。”
百分百真心實意的笑容在陳見夏的臉上綻放。她沒說任何恭喜的話,只是笑,笑著笑著,寵辱不驚的楚天闊也跟著一起笑出聲來。
“班長,”見夏揶揄,“你不累嗎?這麼高興的事,都不跟同學嘚瑟一下?”
楚天闊沉吟許久,壓低了聲音,“我也就跟你說句實話吧,這個結果我不意外,但凡事都有萬一,我之前有點緊張是怕出岔,幸好一切都挺順的,所以,沒覺得特別開心,更多只是鬆了口氣罷了。”
見夏氣笑了:“你也就跟我這麼說說吧,跟別人說會被打死。”
楚天闊也樂出聲了:“我知道。”
陳見夏摩挲著筆記本,半晌,忍不住詢問:“班長,我聽說,凌翔茜……”
“茜”字拉了很長音,楚天闊都沒什麼反應,陳見夏再次抬頭,看見楚天闊的臉,那是第一次,她在班長臉上看到了接近於普通人的神情:流動的、顫抖的、無法掩飾的。
陳見夏有些後悔。
她是從陸琳琳那裡聽說的。陸琳琳這人就一點好,目的明確。她只喜歡學習和八卦,從陳見夏那兒吃了癟,只是態度上受損,卻聽見了實實在在的“男朋友”和“被舉報”,也不是不滿足,於是兩堂課過後,她就如常回頭跟陳見夏繼續八卦別的事情了:也就是凌翔茜的事。
陳見夏在振華接近於隱形人,又是連初中小學熟人都沒有的外地生,早戀被抓也不過在一班內部議論議論;凌翔茜是校花,風吹草動都轟動全校。陸琳琳說,在申請校推的保送生與自主招生統一考試中,凌翔茜被教導主任發現作弊,當場清出了考場,此後就再也沒出現在學校里。
楚天闊絲毫沒掩飾那種屬於少年人臉上常見,而於他卻極為罕見的羞愧和脆弱。
他輕聲問:“你跟她認識吧?”
“嗯,之前補課班說過話,”陳見夏道,“怎麼?”
楚天闊鄭重地看著她,用從未有過的迫切語氣說:“見夏,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陳見夏把楚天闊拜託給她的事情在體育場說給李燃聽。
“屁,”李燃聽到這兒,翻了個大白眼,“我聽林楊說了,不知道是誰故意整凌翔茜,往她桌洞裡放了資料,她就被教導主任抓了,現在全校妒忌心發狂的女生都在笑話她,她乾脆就不上學了。你們班長算個啥,凌翔茜被冤枉得離校出走,他都沒種去找她,窩窩囊囊地回教室去接著答題了。現在保送成功了,又想起她來了?在你面前充什麼大頭蒜!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