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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認知讓她既同情又噁心。
或許俗世夫妻本應如此的,分不開的房屋地契,分不開的子女親戚,兩個人是因為這些才分不開,而不是愛情。
車開到宿舍樓門口已是傍晚時分。媽媽隨見夏下車,說要把她送進門,見夏覺得稀奇,果不其然,媽媽摟著她的胳膊,輕聲叮嚀,“家裡的事別跟你弟弟說,一直沒來得及囑咐你。”
見夏點頭,“我知道。我本來也什麼都沒說。”
媽媽滿意地笑了,幫她將碎發綰到耳朵後面,“等過兩年你弟弟說不定也能考上振華,那時候你就上大學了,爸媽爭取調動工作到省城來,一起搬過來照顧你們。”
見夏哭笑不得。就算弟弟能考過來,她也不會留在省城讀大學。
她乖巧地應下來,跟媽媽道別,媽媽也忘了剛說過要送她上樓,轉身重新上車。弟弟貼在副駕駛的玻璃上朝她做鬼臉,見夏一笑,目送著白色桑塔納遠去。
她和家之間粘著的膠帶,又被撕下來一點點。
第三十八章
The Moment
李燃問她那天電話里哭什麼,見夏沒回答。她沒有和他講述自己爸媽之間發生的齟齬,太難看了,也太難堪了。她不說,李燃也貼心地不追問,安安靜靜在必勝客陪她自習,他看漫畫,她埋頭照著從楚天闊那邊借來的筆記補習落下的課程。
有時候見夏會希望高考永不到來,自己永遠是高二的學生,像科幻小說里一樣困在重複的同一天裡,日曆凝固,她可以和李燃用這無限循環的一天做不一樣的事情,再也沒有任何煩惱。
從前她是那麼盼望明天,明天可以考大學,可以離開,可以變成隨便住五星級酒店的女強人……現在卻時時冒出停在此刻的念頭,不知道是應該愧疚還是慶幸。
她抄完最後一頁筆記,長出一口氣,抬起頭看向趴在桌面上小憩的男生,笑了。
期中陳見夏考得並不是很好,自己也說不清是因為戀愛分心、偶發失常還是腦子太笨。當然,她自己最不希望是因為腦子笨。
畢竟只有笨是無可挽救的。
李燃把書往桌面上一扣,安慰陳見夏:“又不是高考,何必呢?來吃口蛋糕。”
陳見夏推開伸過來的勺子:“你根本不理解我。你考零蛋都不會難過。”
“那你就去讀個補課班嘛,我看凌……”李燃迅速收住了話頭,“我初中那幫哥們兒都上補課班,不對,補課班還是競賽班來著?反正林楊余淮他們成績都特別好,照樣補課,你為什麼不去?”
見夏有些不甘。她從沒有補習過,這曾是她的驕傲。
“好吧,”她嘆口氣,“那你為什麼不報個班?”
李燃微笑還擊:“因為我考零蛋都不會難過。”
見夏氣結。
她晚上就給家裡打電話,希望每個月額外加四百塊錢補課費。
“怎麼要四百那麼多?”媽媽驚訝。
陳見夏吃住都在學校,住宿免費,學校還給每個外地生按月往食堂飯卡里打飯補,平日幾乎沒什麼花錢的地方,若家庭實在貧困或爸媽夠狠心,一分錢不給也沒問題,大不了夏天連根冰棍都不吃唄。見夏媽媽每個月給她一百五十塊零花錢,因為她實在讓人省心,所以爸爸開學一次性給齊整學期的,一共八百元,疊好放進信封里讓她帶走。
陳見夏很會省錢,高一一年過去,她已經偷偷攢下了五百塊,加上高二上學期的零花,餘額一千出頭,即使遇上宿舍漏水這種事,也能狠狠心自己做主去住鐵路局賓館,不用受鄭家姝的氣。
但這五百塊用於補課的話,一個月就得斷糧了。
“一堂課兩小時,每小時二十五塊。我只補數學和物理兩門,每個禮拜四小時共一百塊,一個月就是四百,”見夏利落地算了帳,補充道,“我們班同學幾乎都上那個班,是振華特級教師主講的,離學校也近。”
四百塊明顯讓媽媽肉疼了,她沒答應但也沒拒絕,畢竟學習是大事。她忍不住抱怨了幾句:“怎麼忽然要補課了,你以前都不上的。”
“期中沒考好,想加把勁。”
“為什麼沒考好?”媽媽立刻揪住這一點,“排多少名?成績下滑了?你上課是不是沒好好聽課?我看你啊,就應該和以前一樣,用好課堂四十五分鐘,下課了自己抓點緊……”
一連串問題讓陳見夏心頭火氣噌噌往上躥。平時對她的成績不聞不問,一說到要錢補課就開始假模假式地關心,和買CD機時一樣推三阻四,不就是想讓她自己鬆口說不用花這個錢麼?
媽媽我錯了,我一定自己努力把成績拉上來,一分錢都不用你花!——不就是等她說這句嗎?
“就算是縣一中的學生,有幾個不補課的?何況我在振華,這裡壓力有多大你知道嗎?你們關心過嗎?”
陳見夏越說越委屈,“我初一才跟著學校上英語課,縣裡初中老師什麼口音你知道嗎,this念成賊死,還讓我們跟著讀,我讀了三年都養成習慣了。來了振華,高一第一堂英語課,老師全程跟我們講英文,說要鍛鍊口語能力,我口語差得自己都不敢聽,到現在也沒完全改過來,排隊背課文一輪到我我就想死!這些壓力我跟你說過嗎?我都自己悶頭學、悶頭補,沒抱怨過一句。反過來,小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