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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燃不會知道她不只是為考砸了而哭。她永遠不想告訴他,一模究竟砸出了她內心深處怎樣的恥辱。
陳見夏曾經能感覺得到那股力量。
它徘徊於清真寺台階上空,在她漫長無望的等待的最後一刻直衝而入接管了她的軀殼,讓她決絕地用裁紙刀自我了斷,韜光養晦,自如撒謊,做交易,守獵物,燃盡十八年積攢的憤懣,燒出了一個張狂歸來的、嶄新的陳見夏。
現在那股力量在流瀉,從她的嗚咽聲中,從她自我質疑的迷茫雙眼,從她不斷幻聽到自己對著於絲絲與楚天闊羞恥而壯麗的“宣言”的耳朵里……無法阻止地流瀉掉。她一身彈孔,早就是個死人了,卻好像這一秒才剛剛低頭看見。
終於流瀉殆盡了。
神明借給軟弱的人以無懼的靈魂,讓她錯覺伸手能夠到一線陽光,卻偏偏在她至為張狂時重挫其銳氣,盡數收回。
走時還切切叮嚀,索多瑪的罪人不要回頭。
第五十二章
燕雀
姜果然是老的辣。
一模過後,一班找姜大海談心的人排成長隊,平日裡再怎麼成熟冷靜,到底還是十八九歲的青少年。代理班主任比家長冷靜,比親班主任看得清,最適合聊天。
陳見夏從語文辦公室門口經過,發現了幾個和她動機相似的一班同學都在抱著複習資料心懷鬼胎地閒晃,她就知道肯定排不到自己了,排上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姜大海像那種一眼望見人生盡頭的中年人,你問他從這條岔路口往左走二十分鐘會走到哪兒,他會說不知道,反正人總是要死的。
正巧更遠一點的行政區窗台邊,楚天闊正在和一個眼熟的女生說話,陳見夏定睛,是余周周——後面還跟著另一個氣盛的男孩,一看就對楚天闊很不客氣。
是傳說中的林楊。很快就被余周周轟走了,一步三回頭,像丟了魂的小狗,陳見夏隱在柱子後,覺得有一點好笑,也就一點點,想八卦的心思迅速就退卻了。
別人的事怎麼都蓋不過自己心裡的苦。
她兜里揣著李燃前幾天送給她的MD,戴著耳機,時不時看一眼遠處窗台的楚天闊和余周周,路過的人以為她是躲在陰影處聽英語聽力。
他們聊得比陳見夏想像的久,久到陳見夏真的不知不覺背起了單詞,才注意到窗邊只剩下楚天闊自己了。他雙手插兜站在那裡望著外面淺灰色的天幕發呆,像一棵冬天的樹,挺拔而蕭索。
“班長?”她跑過去。
陳見夏懷裡抱著一模的全科卷子,楚天闊低頭瞄了一眼:“你這次沒發揮好吧,要我給你講講嗎?”
“你剛在給余周周講題嗎?我都不知道你倆原來這麼熟。”見夏想起余周周和另一個女生從一班離開去學文的時候,楚天闊還主動提議要給她們倆辦歡送會來著,班委會興趣缺缺,還是見夏出於同桌一年來對余周周的了解,暗地勸楚天闊,不必勉強面面俱到,余周周恐怕根本不樂意參加。
難道當時自己多管閒事了?見夏正忐忑,楚天闊已經乾脆給了答案:“不熟。剛才就是碰見了。她一模也考砸了,名次都跌出文科前五了。文科總共也沒多少人。”
“我聽說當時她有機會加分的,她要是校推選拔統考的時候沒棄考,現在怎麼也有二三十分保底了……”見夏止住話頭,想起楚天闊被李燃他們詬病就是出於那場考試里對凌翔茜遭遇的遷怒,不禁感嘆,她本就不太高的情商現在是徹底被一模的成績給啃了。
楚天闊破天荒地沒有打圓場:“她自己的選擇,她自己承擔。我也一樣。”
見夏心中嘆息。楚天闊拜託她去看凌翔茜,第二天只關心她好不好,其餘半句都沒問——送出去的資料凌翔茜看了嗎?有沒有原諒他?還會不會回來讀書?……
楚天闊聲音里透出罕見的疲倦,他轉過頭看見夏,“別人不理解甚至瞧不上我,我沒覺得怎麼樣……懶得解釋。我如果跟他一樣也從小有那麼高的容錯率,輪得到他跟我囉嗦?好煩。”
見夏愣住了。
楚天闊雖然在她面前一貫放鬆,至多不過帶點面對“自己人”的、調皮的囂張,但從未有過此時此刻的戾氣。
窗外層層疊疊的雲延展向世界盡頭,像凝固的倒置海面,不知什麼時候會降落下來,將整個世界都吞沒。
“你生氣了?”見夏問。
楚天闊沒回答。像個不肯向情緒認輸的小孩。看來林楊把他氣得不輕——莫非和林楊“八九不離十”的女朋友余周周聊了那麼久,是為了反過來氣林楊?
她站在班長這邊。反正陳見夏對李燃那幾個初中狐朋狗友都沒什麼好印象,他們聚在一起時周邊仿佛有一層結界,陳見夏不願意去碰一鼻子灰,所以連一次破局的嘗試也沒有過。
“余周周把林楊轟走時我看見了,”見夏笑了,“他走得灰溜溜的,你應該解氣了吧?”
“倒也不是因為這個,”楚天闊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話趕話,跟她講了個故事。”
“有機會也給我講吧,等你歇夠了,”見夏一笑,“那麼長的故事,連著講兩遍估計得累個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