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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高二時這個項目引起過一陣討論。新加坡在國內一些知名中學公開招募預科生,集體培訓一年,有九成九的機率進入南洋理工或新加坡國立大學讀書,學費全免,同時每個月還有生活補助——唯一要履行的義務是,本科畢業後在新加坡工作滿五年,但五年不是白打工的,可以獲得綠卡進而入籍。
雖然南洋理工和新加坡國立都是很好的大學,但對振華最頂尖那批學生來說,不知為何還是北大清華更有吸引力一點。
何況家長的疑慮更甚:聽說是個才運轉了一兩年的新項目,萬一幾年後政策變了呢?萬一讀了一年不守承諾不讓進南洋和國立呢,難道退貨回來重新高考嗎?孩子還那么小,萬一在外面遇到危險了、學壞了怎麼辦?萬一不讓回國怎麼辦?違約的話要賠多少錢?守約的話,讀書工作滿打滿算整整十年,誰捨得?
就在觀望中,項目遇冷,報名和最後被選走的,大多是理科班的“第二梯隊”。
陳見夏當時就沒覺得這事兒會跟自己有關。
“我也是偶然聽到的消息,具體原因不清楚,可能是去年在國內招的預科生里有退學的,忽然緊急補招了,高三的也有機會。但振華老師不太熱衷,二模都結束了,要麼不上心,要麼直接賣人情給之前落選的人了。咱們一班是代班主任,好多事做不了主,所以姜老師直接把這事兒告訴我了,讓我回班裡問問有沒有想申請的,時間很緊,報了名估計就要面試了。”
她捋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班長,你沒問別人,就跟我一個人說了?!”
“我會說的,就是晚點說,姜老師馬上撤了,俞老師還沒回來,既然他們兩個都不愛管,交給我,我愛先跟誰就跟誰說,自己做個主不過分吧?”楚天闊滿口私心一身正氣,無恥得極為坦蕩大方。
在陳見夏消化撲面而來的信息時,楚天闊認真地補充道:“你如果選上了,就不用參加高考了。南洋理工和新加坡國立,哪個都比南大的國際排名高。就看,你舍不捨得走。”
在俞丹忍不住開口催促的前一秒,陳見夏抬起了頭,說,俞老師,我想去。
俞丹哄著懷裡的寶寶,女兒從洗手間跑出來,也躥上沙發,親昵地靠在了她肩上,歪頭看著弟弟。
“準備材料和面試很耽誤複習,你要是沒選上,參加高考吃虧了,誰都幫不了你。”
陳見夏點頭。
“謝謝俞老師。”她和楚天闊異口同聲。
來之前楚天闊就和她說過,俞丹愛躲清靜,但是不貪,也不勢利眼。
陳見夏說我知道。
大人有太多面了,看得她眼暈。還是看自己好,永遠是正臉,照不見後腦勺,做再多自私的事情,也不會露出猴屁股。
多虧這幾年的住校生活,準備材料裡面大多數的證件複印件她宿舍里都備著,包括戶口本首頁和內頁,基本不需要開口朝家裡要。從小到大的獲獎經歷和照片也都因為以前經常陪跑申請校內三好學生和優秀幹部,完完整整留存在了衣櫃底層的文件袋裡。
筆試考了兩項,英語和數學,難度不高,或許因為是緊急補錄,走的是簡易流程,很快便迎來面試。
“保送了沒事兒干”的楚天闊會偶爾陪陳見夏臨陣磨槍練口語,做了幾次模擬面試。
他們的鬼鬼祟祟自然引起了於絲絲等人的疑心,連著幾次於絲絲借接熱水的名義不遠不近地跟在陳見夏背後想看她去哪兒,終於見夏忍不了了,直接停步,站在走廊正中央抱胳膊看著於絲絲,反倒是於絲絲尷尬地問:“你怎麼不走了?”
“累了,歇會兒。”陳見夏說,“你先走唄,難道你也累了?”
於絲絲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端著滿滿的保溫杯硬著頭皮進了水房。
楚天闊用的是新東方托福考試的教材當參考,實際上面試官到底會問什麼,他也不知道,有一次兩人都卡殼了,一個不知道問什麼一個不知道答什麼,他難得嘆氣,不好意思地說,我真怕都是無用功,像俞老師說的一樣,耽誤你正經複習高考。
“已經都是無用功了,”陳見夏面無表情,“二模以後我根本學不進去。起了這個心思以後,更學不進去了。班長,好賴我自己擔著,賴不到你身上,從來沒人這麼幫過我,我心裡都明白。”
楚天闊連連擺手:“不說了不說了,咱們接著練吧,你別這樣,有點嚇人。”
從來沒人這麼幫過你嗎,陳見夏?她聽見身體裡有另一個自己在提問。
沒有。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聽見。
面試的前一天晚上,李燃意外消失了,沒有任何簡訊或電話。
陳見夏凌晨兩點躺在床上還在默背英文自我介紹。楚天闊讓她不要很無趣地只顧著介紹自己的成績排名和得過什麼獎項,也不要說套話,背幾個dedicated、strategic thinking、self-driven、confident、openminded就可勁兒往身上套……大人都精著呢,他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你是在瞎扯。
“那說什麼?”
“就說你自己。”
我自己?夜色溫柔,天花板上的節能燈罩上有斑斑點點的印記,都是過去每個夏夜裡趨光赴死的蛾蟲。她生在五月末,北方夏天短暫,四月有時還會下雪,五月乍暖還寒,聽說她出生的前夜,天忽然就熱起來了,好像夏天終於決定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