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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校第十六名哦,雖然是和別人並列。”陳見夏像犯病了一樣步步緊逼。
“我連摸底考試都翹了,我還是比你牛×。”李燃梗著脖子嘟囔。
“你們都是省城的學生,我可是從外地來的!”見夏有點急。
“你就是從外星來的也不關我的事兒啊。大姐你也太欠誇了吧?”
陳見夏步伐一滯,臉慢慢垮下來。
自己這是魔怔了嗎?考成什麼樣關人家什麼事啊?在大街上對一個陌生人念叨自己的名次,她到底有多不要臉啊!
見夏清醒過來,難堪地蹲在地上,臉埋在膝蓋里,眼淚都在打轉。
她不過是想找個人誇誇自己而已啊。
好丟臉。
陳見夏旁若無人地蹲在大街上,像只流浪狗,剛剛對她熱烈歡迎的霓虹燈和老建築此刻明明白白地在臉上寫著“外鄉人”三個字。
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關心的外鄉人。
陳見夏嗚嗚哭著,直到感覺頭頂落下一隻僵直的爪子。
李燃格外生硬的嗓音在她上方響起。
“好、好厲害啊,全校第十六,真、真牛×啊。”
……陳見夏哭得更厲害了。
“我請你吃西餐,慶祝一下,好不好,好不好?”李燃無可奈何,聲音里也快帶上哭腔了。
陳見夏頭也不抬,瓮聲瓮氣地說:“好。”
點完餐,李燃目光還是小心翼翼的。
“你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裡啊?”
“因為我很小就在電視上看見過這家餐廳,都一百年歷史了,很有名氣,所以一直想來嘗嘗。不過!”
見夏想起菜單上的高價位,有點心虛,急急地抬高聲音,“不用你請客,我是開玩笑的,我說要來的時候沒想到這麼貴,我,我,我……”
那句“今天我請你好了”怎麼都說不出口。
她有那份心,卻沒有那筆錢。
李燃渾不在意,“正好我也沒吃晚飯,雖然這家很難吃,不過算了,你喜歡我們就將就一下好了。”
“這家很難吃?”
“不過就是賺名氣宰遊客而已。”
見夏微笑,略微一想明白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她的確是遊客,挨宰不也正常。
“不過,”李燃打量著暗紅色的木地板,自言自語道,“你說的百年歷史,其實是誤傳啦。”
“誤傳?”
“嗯,這個地方最早還是一棟平房呢,是一家點心店。後來1926年,一個猶太人在這裡開了一家茶食店。”
“茶食店?是茶餐廳的意思嗎?”見夏問。其實她連茶餐廳是什麼都並不清楚。
“我不知道。反正那個年代,城市裡到處都是外國人,這條老街上遍地都是茶食店。我聽我爺爺說,茶食店比真正的西餐廳的規模要小,吃簡餐的那種,我自己想了想,應該就是外國快餐店吧。”
李燃認真的時候,整個人不自覺地散發出特別的光彩。他聲音很清朗,見夏聽著安心,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音,有一種不小心踏入了歷史紀錄片的錯覺。
“後來茶食店越開越好,這個猶太佬就把周圍的店鋪和斜對面的門市都租了下來,徹底升級為了西餐廳,顧客和服務生來自天南海北,中國人、俄國人、猶太人、日本人……”
“後來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說日本人打過來之後猶太佬就把餐廳轉手了,也有人說他一直在這裡待到了抗戰勝利後,轉手交給了一個中國人經營,1949年這家餐廳倒閉了。當然,你懂的,那個年代,私營經濟一退再退,西餐廳紛紛倒閉,這家也不例外。”李燃愜意地靠在椅子上。
“那現在的這個是……”
“五十年代一家國營老餐廳搬了過來,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之後很火爆,就重新蓋了一座三層洋樓,然後嵌了一塊1926年的銅牌,硬是把兩個不相干的東西嫁接到了一起,對外還是說,這是百年老店。生意人嘛。”
李燃自顧自地說完,才注意到對面的見夏神情有些憂鬱。
“怎麼了?又想起自己考全校第十六名的事兒了?”
見夏閉上眼睛翻白眼,李燃又站起來要戳她,幸好這時服務員端上了餐前麵包,打斷了新一輪的爭吵。
“我只是覺得很遺憾。原來連這棟樓,都不是原來那棟樓了。”李燃往麵包上抹果醬的時候,見夏幽幽道。
男孩竟然沒有笑她,臉上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遺憾,不過很快他就笑著寬慰道:
“也沒什麼好傷心的。猶太佬的茶食店是一百年前建立起來的,你想啊,一百五十年前這裡說不定是個什麼王國公府呢,還住著特漂亮的大家閨秀,一眨眼,自己家都成了西餐廳。歷史就是這樣,新的代替舊的,沒什麼好傷感。你覺得你是傳統,他還覺得他是祖宗呢。”
見夏聽得入了迷,好像身邊的一磚一瓦、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上面都寄居著幾百個老魂靈——他們卻拿自己沒有辦法。因為自己活在現在。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呢?還是說,本地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