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頁
“我媽是坐在椅子上直挺挺瞪眼睛死掉的,家裡屬於她自己的東西都扔在院子裡,木梳子,鏡子,被面……家裡沒人,我弟弟在網吧,我爸在打牌,都是她自己扔出去的。太平間的大夫說她可能,那個叫什麼,肝昏迷了?所以把自己的東西都扔出去了,她想要跑。沒跑掉。”
陳見夏呆呆看著這個幾乎要喝睡著的女孩。
李燃坐過來,耳語道,你別聽她胡扯。
“胡扯?”
“講完她媽怎麼死的就到鍾了,她平時都這麼混的,那些男的最喜歡救風塵,愛聽這種。”
這個場景實在詭異,一個五十多歲的叔叔在唱《向天再借五百年》,震耳欲聾,陳見夏懷裡抱著一個女孩,李燃卻近在咫尺,湊在她耳邊講話,熱氣噴得她有些戰慄,痒痒的,暈暈的。
“李燃,吃醋了?今天被人截和了。”
舒家桐爸爸主動走過來,指著豆豆對李燃說道:“今天你這個同學搶在你前面把豆豆點走了。”
整場酒局他都像個佛爺一樣,因為不能喝酒,就坐在那裡,周圍形成一個結界,看上去是牢籠,反過來,李燃他們才是籠子裡的人,無論多熱鬧,都仿佛是一群被他觀賞的猴兒,或許就是為了讓他過乾癮才假裝玩得開心。
陳見夏不知道該不該敬他一下,把豆豆甩到一邊不厚道,坐著敬酒又不禮貌,一邊糾結著一邊舉起酒杯:“舒叔叔、舒?叔叔……舒?”
這三個字連在一起居然這麼奇怪,她怎麼會剛發現?
陳見夏跟自己的口齒較勁,居然贏得舒家桐爸爸大笑,說,高才生挺有意思,不用喝了,隨意。
本以為就這麼過去了,舒家桐爸爸舉著杯茶水,忽然對豆豆一聲大喝:“起來!”
豆豆的假睫毛顫了顫。見夏知道她在裝睡。
“讓你起來,聽不見?我的場子那麼好混?!”
老人臉上陰惻惻的笑容變成了明晃晃的威壓,唱歌的人也噤聲了,陳見夏覺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成了固體,喘不進肺里。
“叔,我陪你喝吧。”
李燃這時候站起來。
這時候周圍的陪客們才活絡起來,好像終於等到了老爺想看的戲碼,竟然開始起鬨。
“英雄救美!”有個一直跟在舒家桐爸爸身邊跑前跑後的幫襯喊得最起勁兒,把歌都切了。
老頭笑笑:“一整晚看你都沒怎么喝,酒量那麼好,陪我來杯純的吧!”
李燃說,好。
陳見夏愕然看他倒了大半杯人頭馬,一口氣喝了下去,朝舒家桐爸爸亮杯底。
她以為他會說幾句場面話,但也沒有,喝完了就只是喝完了,兩個人意味不明地對看,較勁似的。
老人忽然又笑了,很慈祥的樣子,點點頭,走掉了。
陳見夏徹底傻了。
李燃在進場前就對她預警過,這個人很奇怪,喜歡看猴戲,又喜歡猴撓他。李燃的舉動就跟猴撓了他差不多。
耍猴需要每天都有新鮮感。今天他覺得新鮮了,夠了。
等他走遠了,李燃自言自語,我爸可沒他那麼變態。
“剛才那是為什麼?”陳見夏問,“我沒看懂。”
“他已經在這兒玩了兩個星期了。這裡每個人都欠他點東西,也有人是求他。上個星期我跟他玩骰子輸了,他說讓我把玩的車都賣了,他就幫我爸平掉一個億。”
“你有多少車值一個億?”
“車當然不值啊,”李燃笑,“面子值。就要我沒面子嘛。我就都賣了。還沒交易完,就是都掛出去了,只賣掉兩輛。”
“讓舒家桐看著你賣?我碰見你們從上海回來,就是為這個?”
李燃翻白眼:“他女兒自己樂意跟著我跑。”
見夏無言,給自己杯子裡也添了一點純飲,一口喝掉。
“那他是不是為了給女兒出氣才針對豆豆的?”
“怎麼可能。他就是今天沒有新猴戲看了,自己不喝酒,場上每個人在幹什麼看得很清楚,豆豆在他場子混了兩個星期了,那點小聰明,老頭看得很清楚,他不爽了,之前豆豆又一直陪我,老頭找一個人的碴兒等於找兩個人的。他喜歡年輕人適當跟他對著幹,這樣,他就覺得自己還沒老。”
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將他染成各種顏色。
“就算我真的是他女婿,他也不會因為一個陪唱公主找我麻煩,他在這兒玩,他老婆也不管。他之前差點死了,很在乎自己的命的,女兒、孫子、重孫子都沒有他自己重要。”
李燃認真地說:“我對我爸也沒那麼重要。我爸栽了跟頭,他換了肝,他倆這對拜把子兄弟都相當於死過一次。有錢人死過一次才明白,活著享受的東西,死了帶不進棺材的,如果能一直一直活下去,他們連兒子都不會要。”
陳見夏忽然靠近他,吻了他。
“別說了。”
李燃溫柔地摸摸她的頭,“你該不會心疼我了吧?”
“你到底什麼時候能解放?”陳見夏問。剛才那一出結束,她後背滿是冷汗:“你是在等調解結束嗎?”
“解放?”李燃剛剛那杯純的好像上頭了,耳朵紅透,“解放什麼,我自願來當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