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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心不明白這聲口哨究竟哪裡吹得不對。
見夏打聽到這位陌生新高管的title居然是高級公關經理,下午便給內審部門發了郵件。
那是第一次,郵件石沉大海。
職場動物能嗅到草原上颳起的第一縷北風,那是遷徙的信號。陳見夏見微知著,感覺到了Frank的決心——他既然要用這批人,就要放手讓他們試,方方面面大大小小,包括那個假模假式的反騷擾舉報系統,都一起被“localization”了。
便利店的門開了,一室明亮,見夏問Serena,你為什麼提醒我?
Serena語塞。
見夏沒指望得到答案。這個問題本來就出格了,她應該挽上Serena的胳膊,說,幸虧你告訴我,現在斗得太厲害了,信息跟不上說不定就被當槍使了,還好有你。
但見夏還是問了。面上波瀾不驚,聽到南京兩個字的時候,見夏就有點恍惚,沒有心思戴假面了。
Serena忽然哭了,說,Jen,我今天丑嗎?我覺得自己好醜陋。
第六十一章
雙棲動物
陳見夏的手放在冰櫃裡寶礦力水特的塑料瓶上,指尖冰涼。
她應該說點什麼,說什麼都行。像在電梯間一樣裝傻也行,講真實想法也行——但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實想法是什麼,太微妙了。
那旗袍開衩不高,普通款式,乍一看,沒什麼性方面的意味。
但大家都明白。
她看著Serena的眼睛。剛入職的時候就有人說這個姑娘好看,細細白白的,溫言軟語,不愧是上海小姑娘——雖然不知道這些和上海到底有什麼關係。或許是沒話找話。
Betty跟你說什麼了?你為什麼穿著旗袍出現了?
陳見夏忽然討厭起一切英文名字,把自己包裹得嚴實卻讓管培生去穿旗袍當花瓶的HR總監Betty,事不關己的Jen,低聲下氣的Serena,大勢已去卻坐在角落假裝神情自若的Simon,還有那群新高管為了加入內網系統緊急給自己起的英文名:愛打高爾夫的Jim,對著女同事吹口哨的山羊鬍David……
冷眼熱腸,到底還是問了:“那你為什麼穿?就是不穿會怎麼樣?Betty也拿你沒辦法。”
Serena迷茫地看著她:“年底不是有360度KPI考評嗎,怎麼能得罪HR?而且,而且……”
她猶豫了很久,認真地問:“我心裡難受,是不是我矯情了?我一開始不樂意,Betty說我不夠professional,其實就是工作,只是工作……”
Professional?陳見夏內心冷笑,和大局觀一樣用來壓人的詞,這個單詞一出,上位者的私心、恨意都被包裹成糖衣,Serena甚至瞎到分辨不出Betty睥睨小女孩的惡意。
她真的很煩英文。
大學大部分授課是用英文,她不是不習慣,只是在敲鍵盤時候,很難不感到陌生,好像怎麼都差了一點點,積累再多詞彙量和技巧,終歸差了那麼一點點,血脈相連的傾訴欲,恰到好處的表達,一字一句的精準……像一個沒有故鄉的人。
倒也沒什麼好抱怨,她本就是沒有故鄉的人。
“你考評結果大部分看我,”陳見夏到底還是說了,“現在你做後台數據分析,我沒壓你,你怕什麼?”
小女孩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那你會一直在嗎?……我聽說,Simon要走了。是真的嗎?”
果然還是在意那個坐在角落的男人。
“我不知道。”
“有人這麼說的,但也有人說Simon和Frank上周還單獨談話來著,他跟了Frank十年了,不會就這麼被棄了吧?有人說他會建獨立的事業部,開拓新業務,到底哪個消息是真的?”Serena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我之前還約過他談職業發展,他還給我規劃了未來三年的路徑,要走的人不會跟我說這些吧?”
“我不知道。”
“但是——”
陳見夏媽媽的來電終於救了她,她大大方方告訴女孩,我家裡的電話——我爸爸病了,很嚴重。
Serena立刻點頭如搗蒜,放開了抓著陳見夏的手。
面對同事時,天大地大家裡人最大;面對家裡人時,千難萬難工作最難。陳見夏左右騰挪了很多年了,已經沒有半點罪惡感。
甚至借著這個電話,她將聚餐的事情也扔給了Serena:“你幫我告訴大家吧,我爸爸肝硬化,我有家事要處理。”
她厭煩,不想跟山羊鬍坐對面吃飯,最重要的是,她沒想好到底這個隊值不值得站、要怎麼站,不如清淨一晚上,好好看看那封去南京宣講的郵件,再跟另一個人談談。
南京……見夏低眉。
Serena驚訝得瞪大眼睛,陳見夏面色如常,囑咐她:“不用替我避諱遮掩,就這麼直說就行了。”
陳見夏冒著雨穿過了兩條街,走到富民路的交叉口,在一家店門口的雨棚下等了幾分鐘,一輛銀灰色雷克薩斯停在她面前。
她迅速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
Simon沒講話,她也沒講話,只有雨刷偶爾動兩下,將迷迷濛蒙的水汽抹去,不出五秒,擋風玻璃上又是一片模糊,雨刷徒勞地搖擺,懶洋洋的,和車上的兩個人一樣。五分鐘過去,車在富民路移動了不到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