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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見夏忘帶毛巾了,她是先洗臉後刷牙的,剛剛一直放任被打濕的碎發貼在腦門上自然晾乾。
“你讓我拿抹布擦臉?”
“這是毛巾!”鄭家姝急了,把小方巾抖開,原來方巾的一角還印著Kiki&Coco,“愛用不用,不用拉倒!!!”
陳見夏被喊傻了,過了一會兒,笑了,接過毛巾,鄭家姝也笑了。
“姜老師找我爸媽了。我跟他說,有好幾次我都想從窗戶跳出去,有次都上樓頂了,不敢跳,自己下來了。”
上次在辦公室的尷尬碰面,兩人都不曾提起,在班裡也一如往常像看不見對方似的相處,不料鄭家姝自己講出來了。
陳見夏震驚:“你真的……難道真的想過要……”
鄭家姝頭搖得像撥浪鼓。
想過嗎?或許有,但遠沒有鄭家姝講給姜大海的那樣嚴重和頻繁,她只是哭著哭著,情緒發泄過了頭,回過神來才看見姜大海青白的臉色和快要燒到嘴唇的菸頭。
陳見夏想到李燃提起過,他的“海哥”幾年前帶過的一個畢業班裡,有學生因為壓力過大離家出走,在跳跨江大橋前的最後關頭被路過的小轎車司機攔了下來,報紙上轟動了一陣,牽扯到方方面面,振華聲譽、應試教育反思……最後費了很大勁才將輿論壓下去。
這麼大的事,見夏聽都沒聽說過,三屆學生一茬人,即便確鑿發生過漸漸也會變成傳說,最終湮滅。
難怪姜大海對鄭家姝上樓頂上晃悠的事情遠比對她的成績重視,迅速找來了她爸媽。起初兩夫婦是死活不答應的,甚至想過要給姜大海送禮,求他別讓自家孩子“退學”,後來經人提點,這個吊兒郎當的老師只是個代理的,說了不算,還是得找正經班主任。
俞丹正在坐月子,身體還虛弱,然而如見夏所料,俞丹的態度比姜大海還堅決——當然,她講話比姜大海順耳不知道多少倍,慢條斯理地做通了鄭家姝父母的思想工作。
從一模拖到二模,夫婦兩人從批評鄭家姝心理素質差到循循善誘“還能不能再堅持堅持”再到批評她這孩子怎麼軟硬不吃哄不好……終究還是無計可施。
“我中間扛不住了,差點跟他們承認我和姜老師說想跳樓是誇張的。但最後沒有,撒謊撒到底了。”
為了防止媽媽隨時進洗漱間,鄭家姝和陳見夏轉移到了二樓的側樓梯,一同站在樓梯轉角用暖氣烤手。
“我辦好了就直接走了,之前誰也不知道,只有咱班長知道,班長答應我不告訴任何人,連王娣都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等我走了,別人怎麼說我就聽不到了,笑話我跟不上也沒關係,反正我聽不到了……”鄭家姝喃喃,語氣中一分低落九分解脫,有種繃斷了弦後破罐子破摔的平靜,整個人芯子都換了似的。
然而不等見夏心軟,她又來勁了:“你知道你因為那事兒退學時候,她們都怎麼說你嗎,可難聽了!尤其是於絲絲,我要是你我把她掐死算了……但我後來服你了。你就跟沒聽見似的,理直氣壯的,你都早戀被抓典型了,我只是回家備考,我更沒什麼好怕的了。”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在“清白大賽”中獲得了優勝,鄭家姝回魂了,渾然不知陳見夏正在心裡罵她狗改不了吃屎,甩開了鄭家姝不知什麼時候習慣性挽上的胳膊。
“反正我不想讓別人那麼說我。”鄭家姝說。
見夏反嗆:“你自己少在背後嚼別人舌根了?”
鄭家姝不服氣:“可是早戀就是不好啊!”
陳見夏翻了個大白眼。
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鄭家姝還是識趣地走了。上了幾步台階,猶猶豫豫地扭過身看著陳見夏:“早戀真的不好,但我挺佩服你的。可你做得就是不對,但是……但是……”
陳見夏靜靜等著“但是”後面的話。
“但你膽兒挺大。”鄭家姝囁嚅。
陳見夏示意她:你還是趕緊走吧。
二模第一科語文她完成得很快。主觀題沒多少修改的餘地,至多在空白處盡力填滿,說不定能多拿幾個踩分點。檢查過選擇題後,其實就沒什麼事可做了。
作文難度中規中矩,見夏沒太用心,只求不偏題跑題,反正她沒文采,本就寫不出花來,分數一直在48—54之間徘徊,從沒編出過哪怕一次範文。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鐘,她毫無理由地抬眼,目光茫然地從黑板上略微褪色的紅色校訓巡向所有人埋頭做題的安靜教室。這一刻的心情似曾相識,好像就是在剛入學的摸底考試的時候,上帝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彼時她感覺每個認真做題的人都在發著光,自謙又自負,誰都不服輸,連帶著彼時自卑膽怯的陳見夏也莫名沸騰了起來。
然而這一次,只有安靜,冰冷,嚴肅。
陳見夏忽然想起鄭家姝跑上樓梯時的背影,腳步噔噔噔,伴著“媽我來了來了”的大嗓門,漸漸遠去。
輕盈得像只脫網麻雀,留了這一屋子鴻鵠。
第五十三章
遙遠的相連
見夏呆坐在床上,床邊是四張排名表。
一模,兩次臨時月考,以及最新出爐的二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