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頁
見夏決定折返,遠離施工現場,一轉身,看見了楚天闊。
楚天闊沒注意到她。他正蹲在平房的公用水管前面發呆,盯著水龍頭下面的紅色塑料盆。陳見夏慶幸自己剛才因為呆滯太久,沒有第一時間喊他,問他為什麼在這裡。
他穿著拖鞋。顯然是住在這裡的。
在她要走的瞬間,楚天闊盯著水盆打招呼,“陳見夏。”
見夏愣了愣,走過去,也蹲下了,和他一起盯著那隻水盆——原來楚天闊不是在發呆,他在看水龍頭滴水。
“這樣不走水錶,”他說,“雖然我們沒分戶,但大家都這樣做。”
“我知道,”見夏點頭,“不急用水的時候,我媽也會往洗碗池裡放一個盆,把水龍頭擰開一點點,讓它往下滴,差不多一下午能接兩盆,淘米洗菜,最後沖廁所。”
楚天闊點點頭。他倆又看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說。
等到紅色水盆滿了四分之三,楚天闊才擰上水龍頭,問:“你怎麼在這兒?”
見夏想跟著起身,腿麻了,差點一屁股坐地上,楚天闊拽住了她的胳膊,靜待她緩過來。
“我也不知道,我瞎走的。”她回答。
遠處有人大喊,見夏嚇了一跳,以為吵架了,再一聽發現是要從樓頂上往下拋建材,讓下面的人躲遠點。楚天闊的表情已經習慣了。
“也不知道蓋了能不能算面積,一家蓋了所有人都蓋。”他自言自語。
“挺正常的。”見夏說。
楚天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鞋,“你等我一下,我去換個鞋,我也想走走。”
陳見夏的目光從楚天闊身上已經洗得褪色變形的長袖T恤移到他坦然微笑的臉上,忽然覺得自己周身的油膜破掉了,她重新能夠聽見、看見、呼吸。
楚天闊也掃了一眼自己的T恤,突然笑了。
“你知道嗎?高一有一次我和……凌翔茜約好了一起幫合唱比賽選班服、道具和伴奏帶什麼的,路過一家,那種賣飾品的眼花繚亂的店,叫……阿呀呀?是這個吧?”
見夏點點頭。她也鼓起勇氣走進去過,仗著店裡滿滿當當全是女孩,混進去也不突兀,好好瀏覽了一番,最後買了一隻上面有兩顆紅色小櫻桃的發繩。
“我不光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倆去了文具店,你寫了她的名字。……她跟我說的。”
“是麼?”楚天闊語氣溫柔,好像很高興,“對,文具店。我們還去了飾品店,她說冬天嘴巴干,忘帶唇油了,想隨便買一隻。顏色淡淡的,像水蜜桃。剛塗好,下樓梯時候絆了一跤,蹭我襯衫袖子上了。
“以前她說過我校服裡面總穿白襯衫,是不是沒別的衣服。我說對,就這一件,非常珍貴。她笑得可開心了,以為是玩笑。唇油蹭上去之後,她還說,你完蛋了,唯一一件也毀了。”
陳見夏聽著也笑了。
“後來洗掉了嗎?”她問。
“還是留了一道印子,很淺,”楚天闊下意識用右手摩挲左胳膊,仿佛唇印還在,“所以我就買了第二件。”
“現在真的有兩件了。”他輕聲說。
他們呆站了一會兒,各想著各的事。
陳見夏忽然喊道:“班長!”
像是跟她對著幹,不遠處暴起刺耳的電鑽聲,淹沒了她的哭腔:“我覺得我遭報應了!”
不知道楚天闊究竟聽清了沒有。他寬和地笑笑,再次指了指自己的鞋,轉身快步走了。
陳見夏靠在拴橫幅的電線桿上等,楚天闊穿著校服外套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哭過一場了。她本來就愛哭,最近哭得更多了,即便忘帶手機也不會忘帶紙巾,外套里一包,褲袋裡一摸,又一包。
“班長,我從小到大,從來沒說過大話。我怕說大話會遭報應。”
許久的沉默之後,她再次重複,“班長,我覺得我遭報應了。”
他們都是考了十幾年試的人,也都隱約明白,考運是很玄的事情,努力到了某一個階段,有時會連續不斷地發揮失常,越做越錯,越錯越急。
人急了能發生什麼好事。
所以楚天闊沒有安慰她,任她講。
到底做錯了什麼呢?是不是因為早戀真的沒有好下場?是不是因為她掐於絲絲的脖子?是不是她大言不慚地接受楚天闊和鄭家姝誇她勇敢?
是不是她天生不被允許哪怕一刻的放縱和囂張?
等他們重新走回到車水馬龍的大路上,楚天闊問:“就算你高考真的考砸了,復讀,會怎麼樣呢?”
“不是說很多人第二年還不如第一年嗎?”
“沒人統計過比率,只因為復讀了卻還不如不復讀的故事,大家會更感興趣,所以傳得更廣更邪門而已。”他冷靜地答道。
見夏搖頭,“萬一那個故事就發生在我身上了呢?一年的時間我耽誤不起。”
“你到底是更怕前途不好還是更怕丟人?”楚天闊目光犀利,“於絲絲欺負你你欺負回去,這跟你考不好有什麼關係?”
見夏沉默。
“而且,你跟李燃約定了要去同一個城市,到時候高考分出來,就算你考砸了,不夠南大的分數線,你就換個別的地方,北京上海學校多的是,反正他都會跟你去,哪個城市沒有花錢就能讀的學校?他又不會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