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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寇布和卡琳的視線正面相對,不久,父親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的表情雖然用公職人員的身份加以掩飾了,但是從那些微微的隙縫中卻依稀可見苦笑和迷惑的光芒。他之所以把視線移開並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不認為有必要由於這段會話而造成彼此的困擾——這是卡琳感性的推斷。卡琳遵照形式上的要求,行了一個完美的敬禮,然後轉過身體,按捺住狂奔而去和回頭窺看的雙重衝動,離開了父親的辦公室。
【Ⅲ】
華爾特·馮·先寇布和奧利比·波布蘭是楊艦隊中的“家庭道德和健康風氣的敵人”兩大巨頭。如果要問誰比較惡劣,他們兩個一定都會毫不猶豫地推薦對方。宇宙歷七九九年,這兩個英雄在隔了半年之後再碰面了。
“呀!我敬愛的長官,知道戰友還健在,這真讓下官興奮莫名啊!”
波布蘭一見面就打這樣的招呼。而先寇布也不甘示弱地回道:“回來得真是時候。如果沒有波布蘭中校,我的興趣就要減半了。”
根本不想成為陪襯先寇布的擊墜王現在還有一些充裕的時間讓他隔桌凝視著對方。他的眼光露骨地說著:“我就算要撒種也不會做出讓種子開花結果的蠢事來。”
“……因此,很抱歉,我稍微了解您家小姐的境遇。”
波布蘭刻意強調“您家小姐”的發音當然是帶有嘲諷、怪罪之意,但是先寇布的臉皮就像伊謝爾倫要塞的外壁一樣,厚實地保護著他的內心世界。波布蘭於是繼續旁敲側擊。
“卡琳是一個好女孩。不像她父親,雖然她還沒成為一個好女人。”
“不,我也覺得她是一個好女兒,因為她還沒有花我一個弟納爾(貨幣名)的養育費。”
“說不定她會把今後的精神賠償費一併算進去哩!還是早點覺悟的好。”
給了對方這樣辛辣的嘲諷攻擊之後,波布蘭重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和語氣。
“先寇布中將,老實說,那個孩子根本不曉得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而且她也不知道如何確切地去表達。我覺得身為長輩的,應該引導出一條出路。或許我這樣說有失禮數……”
先寇布以難以言喻的眼神凝視著比自己小七歲的戰友。好一會兒,他的聲音中洋溢著笑意。
“呀,真是一個值得回憶及紀念的一年啊!就我所知,這是你第一次說出這麼有良知的話哪!”
“那是因為哪,女兒不應該背負父親的罪。”
如果換成別人,這句話或許就命中要害了,可是先寇布不但淡然地點頭表示同意,他還厚顏對加上了這句話。
“說得完全正確。如果要讓我再做補充的話,我希望她不要因為是我的女兒而有撒嬌、耍賴的想法。”
“何其嚴峻的父愛啊!真令人膽寒。”
年輕的擊墜王不得不承認自己稍微有了一點防禦的姿態了。即使是奧利比·波布蘭這樣言詞犀利的人,在先寇布面前都占不到優勢,更何況是稚嫩如卡琳者,全面潰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先寇布對著作勢站起將離去的波布蘭丟下最後一句話。
“對於這件事,你似乎從中出了不少力,真是有勞你了。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請你改正。”
“什麼事?”
“聽說你四處把我宣傳成不良中年,可是我還不到中年哩!”
※※※
半個小時之後,波布蘭瀟灑地出現在卡琳面前。在軍港的瞭望區無聊地凝視著艦艇群的卡琳,看到青年軍官趕忙行了一個禮。在場的幾名士兵站起來離開現場,或許是因為客氣,不過那一定也是基於某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使然。卡琳沒有注意到,而波布蘭則無意去求證。
“怎麼樣,跟父親見了面之後的感想?這樣的結果很令人失望吧?”
“不,倒不至於。因為早就知道他是這種人了,現在也不覺得有什麼失望的。”
年輕的擊墜王的綠色瞳孔中閃著深遽的光芒。
“就我所知,部隊裡的人在家庭方面堪稱安定、幸福的大概就算卡介倫家的莎洛特·菲莉絲了。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在不怎麼愉快的環境下成長的。”
波布蘭無意義地摸著黑色扁帽。
“以尤里安·敏茲為例,如果他的雙親都還健在的話,他就不用在楊威利那種患有社會不適應症的家庭中成長了。他並不見得比你幸福到哪裡去。”
“中校。”
“嗯?”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提起尤里安·敏茲中尉?”
“難道你認為以華爾特·馮·先寇布為例子比較好嗎?”
“……”
“他自小就從帝國亡命來此,境遇不能說是很安逸的,他也……”
說著說著,波布蘭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談話。他似乎發現到自己為先寇布辯護是一件極不合理的事情。
“……啊,不管怎麼說,卡琳,把不幸當成一種商品來看待並不符合我們艦隊的風氣,也不適合你。即使是你不喜歡的人也不可能永遠都活著……”
話說到一半,波布蘭好像突然想起了離開世界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