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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因哈特的人生是靠著和眾多的敵人作戰編織而成的。在他最初的十年人生中,唯一的同伴便是長他五歲的姐姐安妮羅傑。而這個唯一而且絕對的同伴,對萊因哈特而言是光明源泉的安妮羅傑,在即將成為老邁權力者的囚虜的半年前,為他找到了第二個真誠的同伴。
和萊因哈特同年,身高超出年齡許多的紅髮少年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從此以後便常與萊因哈特為伴,守護著萊因哈特,為萊因哈特打敗敵人。當他們兩人奮力打退數倍於他們的惡童,意氣昂然地回家時,安妮羅傑雖然沒有讚賞他們,卻總是會為這兩個小勇士沖泡熱騰騰的巧克力飲品。裝在廉價杯子裡的熱巧克力以其難以言喻的熾熱感覺溫暖了少年們的心。不管多麼辛苦,在這一瞬間似乎都有了回報。和當時那種喜悅及滿足感比較起來,他覺得自己所報之於姐姐的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萊因哈特的心態並沒有遲鈍到會認為給予姐姐崇高的地位就會使姐姐高興。但是,讓外人知道姐姐對他有多重要,而能以外在物質表現出來的,除了給與崇高的地位之外,難道還有其它的方法嗎?公爵夫人或者女大公的稱號,以及隨著稱號而來的莊園、邸宅及年俸金,不管是多麼大的賞賜,萊因哈特對姐姐的濃烈感情都不能表達於萬一。
然而,萊因哈特為姐姐所準備的東西名單上,獨獨沒有“新配偶”這一項。萊因哈特本身所意識到的,或者沒有意識到的幾個心理因素,使得他不承認有所謂的“姐姐的配偶”的存在。看在希爾德眼裡,她不禁有著無比的恐懼感,只要有那個無人可比的姐姐存在,萊因哈特不就無法像常人一樣戀愛了嗎?當然,那或者是她杞人憂天,或許只是讓萊因哈特愛慕的女性尚未出現而已……
“照原定計劃,明天離開費沙。”
萊因哈特把視線從昂貴的白瓷咖啡杯上移開,然後宣布道。希爾德把那時間極短但確實在其它世界中游移的心拉回到現實世界中。她答了一聲“是”,但是也察覺到自己心神的不定。
“伯爵千金,總之一句話,如果我要掌握全宇宙,我會赤手去拿,而不是隔著一層手套。”
希爾德全身全心地贊同萊因哈特的話,但是心中卻微微罩上一層薄霧。原本厚得讓人不知外面時間飛逝的窗簾綻開了一條縫,黎明前的微弱光芒瞬間照亮了他的側臉,或許那只是瞬間的錯覺和幻影構成的粗略而沒有色彩的圖畫。但是,希爾德覺得萊因哈特的話不僅暗示著他的生存方式,也暗示著他的死亡形態。然而,現在的萊因哈特就像是一團燃燒旺盛、永不熄滅的熊熊烈火,發自體內而及於手腳尖端的逼人熱力,正絲毫不見衰竭地持續散放著。
【Ⅳ】
當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離開占領地費沙,重新登上征服之旅的當天,畢典菲爾特、法倫海特兩提督剛好率領著艦隊從帝國到達了費沙。他們預定在五天後尾隨萊因哈特之後踏上征途,因此士兵們便在異鄉獲得了最後的休假日。
讓費沙的市民產生令他們難以表現的感慨之情,是在他們看到跟在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之後從帝國軍的戰艦中出現的人物。這個人叫博爾德克。他曾任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副官及駐帝國的事務官,至少不是個無能的男人。最近,他因為沒能事先報告帝國軍侵略的消息以致身價暴跌。但是,他在宇宙港獲得羅嚴克拉姆公爵出發前所頒賜“費沙代理總督”之稱號,事情發展至此,費沙市民不得不認清他並不是不知道帝國軍的侵略行動,而是有意隱瞞事實。也就是說,原被稱為“自治領主的心腹”的人是出賣費沙的自由及獨立以換取自身“代理總督”地位的賣國賊。
“賣國賣親——但是,儘量賣個好價錢!”
這是費沙市民們惡意的嘲諷,不過,自己突然變成了被賣之身,當然也高興不到哪裡去。然而也有人認為,由費沙人擔任費沙的行政長官比由帝國軍直接支配要好得多。更積極的人則主張時代自有其變化,既然將會出現統一支配全人類社會的大帝國,那麼,費沙就應在新的環境下尋求進一步發展的道路,太拘泥於原只是形式上的政治地位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為。
這些都是很具說服力的見解,但是,人類要處理感情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市民眼中那個坐在“代理總督府”中開始處理行政事務的博爾德克的形象實在沒辦法單純化。
更何況,費沙人所信奉的理念之一便是“靠自己的腳站起來走路”,所以要他們支持穩穩地安坐在帝國軍推動著的嬰兒車中的博爾德克實在是很困難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
另一個更大的疑團使得市民們在酒館或家庭中不時地如此竊窈私語。
“魯賓斯基那個‘費沙的黑狐’跑到哪裡去了?他是不是在某個地方袖手旁觀帝國軍的占領行動及博爾德克的一步登天?”
※※※
不管是哪個時代,在哪一種政治體制中,權力者總是有著市民所無法知道的秘密處所。形式上似乎與躲在閣樓中建造夢幻之城的小孩子一樣,但是,出發點卻完全不同。權力者主要是對一朝喪失權位感到恐懼,以及一種保身的利己主義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