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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關於這一件事,臣下所持意見與軍務尚書一致。或許處決罪句可以不稱為死刑,可賜予他名譽的自殺權利,不知陛下您認為如何?”
“不、不要。”
豪奢的金黃色頭髮,隨著頭部的動作,一起搖晃了起來。但是此時他所撒落的,不是慣有的華麗、而是憂愁的花粉。
“絕對不得再殺害威斯塔朗特上的任何人。明白嗎?不得殺他,如何處置以後再決定,所以……”
萊因哈特語尾的含意並不甚明了,充分證明了這位年輕征服者的心中無法作出決斷。他轉過身子,朝著他的專用座車走去。克斯拉目送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禁吃了一驚,怎麼可能?這樣絢爛奪目的皇帝,怎麼可能會喪氣地垂著肩膀呢……
【Ⅲ】
一個赤紅色的半球,從威斯塔朗特行星的地平線上升起來之後,便急遽膨脹、變化成怪異的蘑菇型雲層。由這個雲層所散發出來的熱流,隨即化成秒速七十公尺的高熱暴風,灼傷了行星的表面。二百萬名男女老少,在這一瞬間活生生地被火化了。那是在舊帝國曆四八八年也就是距今三年前。下令發動這場虐殺行動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但是為了利用對方的暴行,來達到政略宣傳目的,而袖手旁觀的萊因哈特本身。由於這次的決定,使得萊因哈特與他獨一無二的好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之間,過去一直共有的精神水平,產生了深深的裂痕。當吉爾菲艾斯知道事實真相的時候,不禁為金髮友人感到悲哀。
“大門閥貴族做了不該做的事,但是萊因哈特大人卻沒有做您應該要做的事,為什麼呢?您要做這種貶低自己身價的事情嗎?”
在“大本營”第十四樓套房,萊因哈特白皙的手正抓起一瓶四一零年的紅酒,斜斜地往透明的水晶杯裡面倒。此時支配著他的手的,仿佛是他的情感而不是理智,酒從杯子裡溢了出來,將白絹的桌巾染成不祥的顏色。酒精已經支配了他一半的神智,他那蒼冰色的眼眸,正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桌面。儘管他現在神情恍惚,但仍難掩他俊美的臉龐。只是和他過去叱吒風雲、率領大軍、穿梭在星海之間,征服各地的英姿比較起來,他原有的魅力已經受到相當大的折損了。
酒的顏色令人聯想到血。這是一個很平庸的聯想,但是對於萊因哈特來說,這個聯想更和一件令他傷心的往事連結在一起,此時他仿佛又看到那被鮮血濡濕了的火紅頭髮,由於對威斯塔朗特事件抱持著不同的意見,招致了萊因哈特疏遠,但仍不顧自身危險,以自己的性命守護他的密友紅髮青年。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他連一句不平或抗議的話都沒有說,他所說的只有這麼一句話。
“萊因哈特大人,請您一定要將宇宙掌握在您手中。”
這句話是用珍貴的鮮血所寫下來的誓言。萊因哈特一直在遵守著這個誓言,他先是消滅了高登巴姆王朝,然後消滅費沙自治領,最後又消滅了自由行星同盟,然後使他自己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霸主,他已經成功地實踐了這個約定。但是——但是,萊因哈特現在被迫要去面對他過去的罪孽。極盡光榮的最後,獲得最高權力的最後,他所獲得的竟然是無法隨光蔭磨滅的罪人枷鎖,是那些被活活燒死幼兒的哀號聲,原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但是就如同那個暗殺者所宣告的,死者絕對不會忘記那些他人所施回在他們身上的暴虐。
此時有人懷著一顆關懷的心進到室內,將酒精形成的霧氣驅散了。萊因哈特抬起了他陰暗的眼眸,在室內各處游移之後,固定在某一處,在那裡他看到了一個暗色調的金髮。那一頭金髮的所有人是伯爵小姐,她是受正站在門外鳴咽的艾密爾·齊列的請託而進來的。萊因哈特發出一個失意的笑聲。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是你嗎……”
已經喪失了絢爛華麗的聲音,從那已經冰結起來的空氣表面滑過。
“那人說的沒有錯,朕不但殺了人,而且還是一個卑鄙怯懦的人!”
“陛下……”
“如果朕去制止的話,那麼那場屠殺就可以被阻止,可是我卻沒有那樣做。愚蠢惡劣的布朗胥百克公爵自己犯下了罪孽,而我卻利用他的罪孽,自己獨占了利益。我明白,我是一個徹底的卑劣者,我不配擁有皇帝的地位,而且也不值得讓士兵們為我歡呼。”
希爾德並沒有回答。她所體會到的無力感覺與苦澀的程度並不亞於萊因哈特。她只是靜靜地掏出手帕,擦拭著被染成血色的桌巾以及皇帝和手和衣袖。而萊因哈特也停止了讓他心中的自我譴責再繼續宣洩出來,他緊閉著他端麗的嘴唇,但是希爾德仍然能夠聽見皇帝精神上的傷口在吱吱作聲。
雖然自己是自願進到室內來的,但是要安慰皇帝的傷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尤其像“充其量面多也只是死了二百萬人而已”的這種論調,絕對是用不得的,這種論調正是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式的力學理論。萊因哈特的人生,正是以否定這種思想為出發點。一旦將自己的罪責加以正當化,那麼就會使自己從邁向自我神格化的陡坡上滾落下來,淪為魯道夫第二。
萊因哈特是如此,已經成為過去的楊威利也是如此,希爾德既非全能也非萬能,她沒有把握應該要用什麼藥,來治療皇帝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創傷。但是被酒精濡濕的手、袖子、桌巾都已經擦拭好了,現在的她得要繼續下一個動作。她於是一面猶豫著一面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