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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主動召見的一方和應傳喚被召見的一方,呈現極為明顯的對比。主動召見的人,已經瀕臨死亡,蒼白的臉上黑與藍的兩隻眼睛在閃爍著,他的眼光仍然不失銳利,只是已經不像平常那樣的強而有力了。
而被召見的人,仍然儀表堂堂、生氣盎然,而且血色豐潤,有著充分的可能性,可以實現他這個少壯的政治動物滿懷的野心。雖然他比羅嚴塔爾至少還要年長十歲以上,可是兩者距離死亡的數值,顯然是相反的。
“真高興看到你這麼健康,高等參事官。”
“托總督閣下您的福。”
在充滿惡意的應酬話之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這個時候,和羅嚴塔爾的聲音比較起來,特留尼西特的音量顯得中氣十足,音調也更有抑揚頓挫。
“我醜態就如你眼前所見的。我陷入專制主義的陷阱,發動了這場無謂的叛亂,將以不受任何人讚賞的死法結束我的生命。你所信奉的什麼民主主義,大概和這種悲喜劇無緣是吧。”
羅嚴塔爾的論點顯得極不分明,不過特留尼西特並不認為羅嚴塔爾懷有什麼特別意圖,反而認為那是他在即將死亡前的昏迷狀態下所說的話。他的嘴邊於是閃現出淺淺的笑意。
“民主主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看看我就知道,元帥,像我這種人都能夠掌握權力,操縱其他人的生殺大權,如果這不是民主共和政治的缺陷,那麼又應該叫做什麼呢?”
特留尼西特的舌頭,又開始加快迴轉的速度,自我陶醉所散發出的臭味,開始壓過科隆香水的香氣。
“這也真是奇怪,聽起來你好像很憎恨民主主義。不過,你之所以能夠獲得你所希望的權力,正是因為你將民主主義的制度做最大限度利用的結果,所以說起來民主主義正是你的恩人,你不應該這麼樣貶謫它的,不是嗎?”
“如果專制主義能夠給予我權力的話,那麼專制主義同樣會變成我的恩人。我會以更真摯的讚美,比我崇尚民主主義更為真摯的讚美,來信奉專制主義。”
“這麼說來的話,你也有心在羅嚴克拉姆王朝,當個宰相掌握權力是嗎?”
“如果皇帝也這麼希望的話。”
“然後你就會像過去使自由行星同盟枯死一樣,也讓羅嚴克拉姆王朝枯死,是嗎?”
這真是個怪物,羅嚴塔爾在苦痛的脈動之中想著。這是一個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不同種類的怪物,一個利己主義的怪物。這名男子啃蝕了民主主義,全然只是因為他偶然地歸屬在那個陣營之中,一旦他身在專制主義陣營的話,也同樣會以相似的手法,將專制主義啃蝕掉吧。這名男子的精神,就像是一隻以利己主義為核心的變形蟲,蠕動著不固定的外貌,貪婪地吸取著其他人的生命。
“為了這個目的,你也寧可為地球教所利用……”
“不管是宗教、制度,甚至是皇帝。對了,當然包括你所背叛的那個皇帝,固然他是有些才能,不過距離一個完整的成人還太遠,他其實只是一個不成熟的小弟弟哪。這個金髮的小弟弟一副高傲自大的樣子,想必羅嚴塔爾閣下也覺得可笑,是吧?”
在這一番滔滔不絕的能言善道之中,優布·特留尼西特等於已經用舌頭簽下了他自己的死刑宣告書。令人感覺到奇妙的是,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否會被羅嚴塔爾所殺,他認為羅嚴塔爾沒有理由要殺他,更何況殺了他,羅嚴塔爾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羅嚴塔爾以看來近乎優雅的手勢,其實是傾注了全身的力量,拿起一把槍,瞄準特留尼西特胸膛的時候,這位自由行星同盟的前元首,臉上依然堆滿了笑,甚至連子彈已經貫穿他胸膛的正中央時,他還是在笑著。當劇烈的疼痛支配了他所有的神經,噴出來的血液已經使他那身成套定製的高級西服變色的時候,他的表情才有了變化。不過呈現在他臉上的並不是恐懼或苦痛的表情,看起來卻像是在譴責這個加害他的人,怎麼能夠不依照他的計劃和計算,竟然做出這種非理性的行動。不過當他一張口的時候,取代那千萬句美麗的詞藻,從嘴巴溢出來的,卻是由肺部逆流上來的一百CC血液。
“你想要愚弄民主共和政治也好,想要腐蝕國家也好,或者要欺騙市民也好,這些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
羅嚴塔爾那兩隻異色的眼睛,用苛烈的眼光鞭打著特留尼西特的臉,使得自由行星同盟前任元首的身軀,因此而踉蹌地站不穩腳步。
“可是,我不能容許你,用那骯髒的舌頭,把穢物塗抹在皇帝的尊嚴之上。我並不是‘服侍’那位被你侮辱的人,我也沒有‘背叛’他。”
當羅嚴塔爾閉起嘴巴的時候,優布·特留尼西特已經失去了站立的力氣,滾倒在地面上。他的兩隻眼睛望向天空,充滿了失望與失意。這企圖用一種資質,來操縱兩種不同體制的稀有男子,儘管內心懷藏著極大的可能性,可是卻因為這名瀕臨死亡邊緣、有著金銀妖瞳的男子,給奪去了他的未來。一名已經不需要再拘泥於任何正當理由或法律的人物,隨著私人感情的奔放,把這名稀有的男子擊倒了。這名可以在萊因哈特皇帝面前或者在已故的楊威利面前,完美地守護著一已的性命與地位的自保人才,因為一名失敗的叛逆者的“暴行”,不得不從這個時空舞台上退場。要能夠破壞特留尼西特那種像九命怪貓的不死性,只有這樣的行動才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