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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萊因哈特並沒有指示學藝省要刻意將高登巴姆王朝所造的惡罪挖出來。這是沒有必要的事情。任何一個王朝、任何一個權力體制,一定都是把自己的善行加以公開宣傳,罪惡的一面則加以隱瞞。所謂未公開的資料絕大部分都是罪惡與不漢行為的證據。他縱使沒有說,那些研究家們也一定會從這個豐富的礦藏當中,把高登巴姆王朝所有的惡行醜聞全部挖掘出來。下這道多餘的指示,只會傷及一個君主的雅量。
不過高登巴姆王朝的始祖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在五個世紀以前,可沒有和萊因哈特一樣的想法。他是一個絕對主觀主義者的代表,他那堅定得令人驚異的信念,就好像是他雙胞胎兄弟地,在同一個時候一起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他最初是一名軍人,後來是以作為一個政治家獲得了成功。他無論是在肉體上或是在精神上,都有著揮霍不盡的過人精力,他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固執在初級方程式上的中學數學教師一般,凡是沒有與自己抱持著相同的思想、相同的價值觀的人,最初他會先予以一記鐵拳,最後再給予死亡。因此死在他個人所謂的正義之下的歷史學家真是不計其數。
萊因哈特並不想做出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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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的始祖魯道夫大帝就好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巨人一樣,憑著他無與倫比的威嚴感君臨在全人類的頭上。第二代吉斯穆特一世雖稱不上開朗,但也還是一個有能力的專制君主,對於共和主義者的叛亂予以嚴厲的痛懲,另一方面則給予所謂的“良民”比較公平的施政,也正因為他懂得如何巧妙運用糖果與皮鞭,而得以穩固他的祖父所建立的帝國基礎。第三代的利夏爾一世是一個愛好美女、狩獵和音樂勝過一切的皇帝,不過卻也從未曾踏出一個最高權力者所應該要遵循的範圍。他氣勢凌人的皇后與其他約有六十人之多的寵妾就好像一張錯綜複雜的網子,而他搖搖晃晃地在繩子上頭來來往往,一直到最後也都沒有摔下來,終其一生並無大難。
第四代的歐佛瑞一世比起他的父親要嚴肅許多,他是一個極度重視健康、禁慾、平淡無味的人,在這一方面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像一樣令所有古往今來的學者都感到無趣。從他所有的行為看起來,好像他活著唯一的目標就是要消化那毫無情趣而且精密的行程表。無論是音樂、美術或是文藝,他一概沒有興趣,而他自己自動去看的書,據說只有始祖魯道夫大帝的回憶錄,以及有關家庭醫學的書,也就因為如此他得到了一個“灰顏色的人”這樣的稱號。而他同時也是一個陰暗憂鬱的保守主義者,所有的改革和變化都好像是病菌一樣的可怕與忌諱,他一味遵循著前例,就好像在緊緊地抱住他所崇拜的魯道夫大帝的大腿似地,有關於他的逸聞並不多,其中有一則是這樣的:
有一天,皇帝依照醫師和營養師的指示,吃完了包括蔬菜、乳製品和海菜的午餐,然後依照行程表的規定,正打算到庭園作十五分鐘散步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緊急報告,說軍隊基地發生了大規模爆炸事故,死亡的將官士兵在一萬名以上。
這位皇帝陛下聽了之後,張了張他的金口毫無感動地說道:“今天的行程表裡頭,沒有聽取這種報告的項目。”
對他來說,行程表是一種極度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但他本身卻沒有為自己訂定行程膠的創造力與構想能力,所以可以想見的是,擔任此項任務的皇帝政務秘書官耶庫哈爾特子爵所擁有的責任和權限將如砂計時器的砂一樣愈堆愈高,愈來愈膨大。不知不覺之間他同時又兼任了樞密顧問官和皇宮事務總長,甚至連御前會議的書記官也被他所辭退了。這個時候,就算沒有特別銳利眼光的人也能夠看出“灰色的”皇帝只不過是伴隨著耶庫哈爾特子爵所吹奏的笛聲而有所動作的廉價機器人罷了。皇帝死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表示對於他生前的特質表示敬意,所有的人也都是毫無感動的。
銀河帝國第五代的皇帝卡司帕,在他還是皇太子的時候,曾經表現出一般水準以上的聰明智慧,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聰慧的色彩卻愈來愈淡薄。這或許是他為了要抗拒耶庫哈爾特的專制,所以才故意隱藏自己的才氣罷。有部分的朝廷重臣私下批評說:“先帝像是一篇灰色的散文,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則像是一篇灰色的韻文”,因為他不像他的父親,反而像他的祖父一樣愛好藝術與美好的事物。但是在走鋼絲的本事上就比他祖父差得多了。
而讓母后和朝中重臣皺起眉頭的是,這位皇太子對於異性可說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受到皇太子寵愛的反而是皇室專屬合唱團里的卡司托拉特。所謂“卡司托拉特”所指的就是已經去勢的少年歌手。從古代以來,就可以在宮廷或是宗教組織的合唱團當中,看到這種為了永久保留男童高音而去勢的男子。
卡司帕在二十六歲的時候,戴上了至尊的皇冠,而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便愛著一名十四歲名叫夫羅利安的俊美少年歌手,甚至連母后所勸說的親事都不肯。
魯道夫大帝生前曾指向同性戀者將傳流毒害於後世,而對同性戀者趕盡殺絕,如今在他的子孫裡面出現了同性戀者,這或許算是一種報應吧。
這時國政的實權仍然繼續掌握在耶庫哈爾特的手中,他此時已經是一個伯爵,威勢之顯赫無人可比,追隨他的人甚至還半開玩笑地稱呼是“准皇帝陛下”。整個國庫已經成為他私人的財產,年輕時的精悍已經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他那連灰塵都沾不住油滑肥滿的身體,在酒池肉林里笨重地四處移動著。雖然作為一個國政的掌管者應該要有的責任感和手腕,在他身上都已經被磨滅了,但是他所給人的好像是一個權力病患者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減少。他刻意安排希望能讓自己的女兒取得新帝皇后的寶座,而他的女兒也十分像她的父親,不過像的不是她父親年輕時代的樣子而是現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