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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怒目一瞪:“藍蝶衣本來就是我們游家班的台柱子,這裡是她生前最喜歡的地方,你知道這個戲台,她上上下下多少次?你知道她帶給這個地方的人多少歡樂憂傷?你知道她多愛這個地方嗎?她死了,我帶她回來,魂歸師宗,讓她回到自己喜歡的地方,我難道錯了?”
聽起來他確實沒錯,這個說法居然把我繞進去了!
他繼續說:“在我們梨園,拜師學藝的人,自從拜師那天起,就有一個藝名跟隨一生,從此就跟俗世里的名字和身份永別,死之後靈魂歸於師宗神位,不會歸於祖宗牌位。我問你,我把藍蝶衣請回來,歸於師宗,讓她靈魂安穩,歸於她一生所愛,我錯了?”
我冷笑:“如果你真是這麼想,那我謝謝你幫蝶衣做了這些事情。但是,你這是一個美麗的幌子,其實你是想囚禁蝶衣,誰不知道如今的倚翠閣,那是唱陰戲的地方!你把蝶衣請回來,一定是有所圖,逼她在這裡唱陰戲!”
“這話你就說錯了!她生前就是唱戲的,死後不唱戲,還能幹啥?我這是成全她。”風四爺說,“她曾經在台上星光璀璨,有一票對她死心塌地的戲友,他們每晚都來這裡,在台下深情遙望,希望蝶衣能重新登台……我告訴你,不只是你需要她,更多的票友需要她!”
“票友會愛她嗎?票友會保護她嗎?”我反問道,“那都是你的一己私慾,蝶衣最想做的,就是和我在一起。你放了她。”
“她給你說過,不想來倚翠閣?”風四爺皺著大油彩臉問我,“這是她說的?”
“對。是她說的。”我說,“我上次還說過,讓她沒地方可去,就到倚翠閣來,畢竟這裡是她的師宗之地,可是她說不想來,來這裡就跟在林家村向師爺的地牢里一樣,被囚禁起來唱陰戲……”
“哈哈哈哈!”風四爺放肆大笑,他的笑聲讓身後的樂器發出嗡嗡的聲音,“你這是一廂情願的吧!你說藍蝶衣不喜歡來倚翠閣?昨晚在這台上,是誰聲情並茂唱了一整晚,驚艷四座?”
“你……你說什麼?”我難以置信的問道,“蝶衣,蝶衣昨晚在這裡唱戲?”
“那情景真是太美妙了!蝶衣唱虞姬,另一個唱霸王的男子,是梅派的一個青年才俊梅久郎,兩人在台上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就是一對璧人,蝶衣跟梅久郎,比跟小樓的配合,更讓人拍案叫絕!你不知道,昨晚這裡擠得密不透風,戲迷們留戀到天明才散去,意猶未盡……”
“我不信。蝶衣不會的,她不會的……她說好等我安定下來,就陪我……她是不會再回舞台的……”
我這樣說著,其實心裡就跟打鼓一樣,七上八下難過極了。風四爺不像是在撒謊,蝶衣跟那個什麼鬼梅久郎,居然配合著唱《霸王別姬》,她怎麼說變就變了……
“我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藍蝶衣,從此就是魂歸師宗,是我倚翠閣的人了,你別惦記了。”風四爺冷冷的說,“以後她會留在倚翠閣,做她最愛的虞姬,她誰也不會見,更何況,你與她人鬼殊途,是永遠不可能的。”
“這……這是她的意思嗎?”
風四爺大笑:“蝶衣是我的台柱子,她不開口,我不敢說這樣的話啊!這就是她的意思,她說終於塵埃落定,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人。以後你別來了,倚翠閣不歡迎你。”
我心裡如被刀割,但是我還是不相信,蝶衣不會這樣對我,說好到了鳳舞縣就在一起,說好我好好學道,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她不管白天晚上,都能陪著我。
“我不信,我要她當我的面說。”我倔強的說,“除非她說,不然我是不會相信的。”
風四爺冷笑著:“這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小伙子,我告訴你吧,蝶衣喜歡你,那是看你像小樓,像霸王。如今梅久郎只要一裝扮上,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霸王!你又不會唱戲,你又不會扮霸王,你如何配得起虞姬?”
風四爺的意思,蝶衣愛的不是我,也不是游小樓,而是在舞台上的霸王項羽……
“唱戲的人,因戲成痴,唱一個角色唱得久了,那她自己就是這個角色,藍蝶衣自己覺得她就是虞姬,而你做不成霸王,你懂了吧?懂了的話,你就走!”風四爺拖著長長的唱腔,飛奔到戲台之上,大聲用女聲唱道,“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去也……”
隨著他的唱音,戲台三面,黑色的帷幕落下,風四爺不見蹤影。
我好像從一場戲裡走出,卻又沒有走出一樣,不知道是氣恨蝶衣對我的狠心,還是被風四爺的話戳中,我潸然淚下。
蝶衣就這樣不要我了嗎?
從林家村到鳳舞縣,我相繼失去了生命里重要的人。
他們沒有死去,卻如同失去。
師父頹廢了,我失去跟隨學道的人。
蝶衣要留在倚翠閣,我失去我愛的人。
不學道,沒有愛的人,我留在鳳舞縣,已經沒有任何理由了。
經過戲樓,我撿起地上的那頂如意冠,這是蝶衣的東西,儘管她要與我決絕,我還是想留住關於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