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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風晚倏然睜大了眼睛。
「朋友?同學?」
郁風晚死死地盯著手機,被壓制的右手悄無聲息地攥緊。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郁風晚……」熟悉的,屬於陳岸的低沉聲音,「郁風晚,你在嗎。」
客廳里的氣氛瞬間凝固。
男人若有所思:「他就是小啞巴?」
看到郁風晚的神情,他似乎想到什麼:「你是不是想著,趁機大喊讓他報警?」
郁風晚額上忽然落下一滴冷汗。
男人忽然把他拽起來,抓著他的衣領,把他的腦袋抵在堅硬冰涼的門板上。
「喊啊,」如同惡魔般的冷漠低語在耳邊響起,「實話告訴你,現在樓下有七八個等待接應我的人,你現在喊,他下一秒就會成為你的陪葬。」
他歪了一下頭:「剛才給你注射的東西,也還有很多。」
郁風晚全身僵硬。
門外,陳岸的聲音有些無助的茫然:「我去學校找你了,他們說,你中午回家了。」
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身體疼癢難忍,詭異的被熔化的感覺席捲全身,郁風晚的臉色越來越絕望和麻木。
半晌,他在男人的監視下,安靜地走到房間裡,接通了電話。
郁風晚用冷漠的聲音道:「我現在不在家。」
陳岸的聲音如同被單手扼住:「你同學說你回家了。」
「我現在在飛機上,飛機馬上起飛了,我要關機了。」
陳岸忽然急切道:「別,別關!我,我是有事情……」
「不管什麼事,我現在沒時間聽,」郁風晚的聲音冷淡乾脆,「我很忙,馬上就要飛法國。」
陳岸呆了半晌:「……法國?」
他不知所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要出國?」
「很久以前就決定了。」
陳岸:「我……我怎麼不知道……」
郁風晚:「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陳岸似乎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突然有些重地拍起門來。
男人不耐煩起來,斜倚在門框上,手指摩挲起鋒利的刀片,眼中隱隱有嗜血的光芒。
郁風晚心下疼痛難忍,強裝冷漠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不明白,你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陳岸低低道,「明明我走之前,還……你知不知道,我……」
郁風晚打斷他:「我不想知道。」
陳岸突然失聲了。
片刻後,他忽然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看起來很奇怪。」
「沒什麼事,」郁風晚狠了狠心,道,「只是,我突然想通了一些道理。」
「什麼?」
「宋予清以前對我說,要和同層次的人交往,我總是嗤之以鼻。但是你離開的這些天,我突然發現,日子好像比以前輕鬆很多。」
陳岸愣住了。
「不用和人共享浴室和臥室,不用忍受房間裡的異味,不用顧及你姒橋的心情、和馮家劃清界限,不用在深更半夜忍受一個陌生人的抱怨和哭訴……」郁風晚乾巴巴道,「每一樣,都很好。」
陳岸僵硬道:「……你在說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我突然想通了,反正馬上就要出國,現在不說,以後也要說的。我們本來……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陳岸呆愣片刻,掛斷了電話。
片刻後,他蹲在門前,低低地抽泣起來。
踉踉蹌蹌的腳步聲響起,由近及遠,最後消失了。
男人有些詫異地看著郁風晚,但是並沒有說什麼,重新把他拖回了客廳里。
熟悉的冰冷的地板,淡藍色液體晃動的針管。
郁風晚仰頭望著那晃動的針管,忽然想到,幾個小時前,父親面對的是不是也是這些呢。
他想到那浸滿血的手帕,對於死亡的恐懼忽然湧入腦海。
人的一生中其實是不常想起死亡這件事的,因為生的美好太過鮮活,目不暇接到讓人來不及去想那件很多年之後才會遇到的事情,於是死亡就如同杞人憂天般遙不可及。
可是當針管再一次逼近的時候,郁風晚忽然意識到,死亡離他真的很近很近了。
死亡意味著什麼呢。
他不會再感覺到溫暖、寒冷、疼痛、快樂。
無法再思考,再觸摸,再感知這世界的任何一樣東西。
死亡的最初,會有朋友同學記得他,就像他現在記得父親一樣。他們可能會惋惜嘆氣,痛惜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每年為他送上一束花。
可是隨著十年、二十年過去,那些曾經與他相識的人們都會漸漸從回憶中走出來,漸漸淡忘他的容貌和聲音,放下思念,留下他一個人永遠停留在十七歲。
世界的一草一木,太陽升起落下,河流奔騰不息,都再也與他無關了。
郁風晚恐懼地睜大了眼睛。
針管慢慢逼近他,越來越大,冰冷藥物氣息越來越濃郁,最後充盈了他的整個鼻腔。
就在針頭落下的前一秒,他閉了閉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他顫抖地抬起胳膊,手指指向了鞋架。
他活了下來。
以這世上最自私最卑劣的理由——恐懼死亡。
後來的足足幾年時間裡,他處于思維和記憶都混亂的狀態,直到幾年後漸漸病癒,才能逐漸從混亂的思緒中打撈出一點記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