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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茵心神安定下來。
昏昏欲睡間,感覺容斯言打開門,似乎要出去。
她努力睜開眼睛,想問你不午睡嗎,明明是一起打的遊戲,你為什麼精神還這麼好。
容斯言似乎也察覺到她想說話,看到她睜開眼睛,關門的時候略微頓了一頓。
然而也只是一秒左右的停頓。
很快他就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動作輕微,迅速闔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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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鬼魅,容斯言無聲無息從茶室後門出去,沿著窄巷走了一百多米,停在一戶平房前。
這棟平房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門臉窄小,灰白色牆皮剝落,沉重的腐氣,戶主早在十多年前就搬走了,留下這棟不值錢的舊房子,賣也賣不掉,掛在租房交易APP上長期出租,價格是附近房子裡最低廉的,一個月只要四百多。
這也是容斯言租下它的原因。
便宜,隱蔽,就夠了。
他進屋的時候,葛海瀾已經到了。
屋子裡一片狼藉,只有一張八仙桌和兩條板凳,四壁空空,天花板上吊著一枚昏黃的白熾燈泡。
葛海瀾屏著呼吸,看起來很不適應這髒污的環境,但是房子是容斯言租的,他也不敢挑剔嫌棄。
今天是約定好的,容斯言為他「授課」的日子。
他好奇過容斯言為什麼一定要另外租一個房子,而不是在自己家或者他家,容斯言的回答只有三個字「不方便」。
至於哪裡不方便,為什麼不方便,沒有說。
葛海瀾猜測,容斯言可能正在被人監視,或者太過謹慎、擔心周營會注意到他們的交往,所以儘可能隱蔽和藏匿。
容斯言在八仙桌前坐下來,從桌上散落的東西里隨便抓了幾個過來,分別是一個破損的茶杯、一張紙、一截斷掉的膠帶,在面前擺好。
擺好之後,背脊挺直,正襟危坐,目視前方。
葛海瀾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歪著腦袋,傻愣愣地看著他。
「照著做,」容斯言冷淡道,「再表現得像個弱智一樣,就給我滾回家去。」
葛海瀾這才知道是要自己學著做的意思,連忙在另一條板凳上坐下來。
「現在,你面前擺著的是一道西餐。」
「水杯放在餐桌的正前方,手臂豎直向上九十度,再向前平放在餐桌上,左手邊是麵包盤,右手邊就是水杯。」
「用餐前先拿起餐盤裡的餐巾,在身體左側打開,對摺,餐巾的邊緣朝外,摺痕面向自己,用餐巾擦嘴時不可以低頭,拎起一角握住內側擦拭油漬。用餐結束後,從中間捏住折起,放在左手邊。」
「握餐刀的方式,刀面朝上,用大拇指按住,鬆開食指,握住,再翻轉,叉齒向下,把食物送入口中。」
「餐刀和餐叉向下擺成30度,平放在餐盤中,代表用餐過程中暫時離場;平行併攏豎直放置,代表用餐結束。」
「如果喝下午茶,攪拌方向不要順時針或者逆時針,而是12點鐘到6點鐘的方向,前後攪拌,不可以發出碰壁的響聲。」
「吃甜點的時候每咬四口,稍作停頓,停一會兒,不要狼吞虎咽,表現得像半輩子沒吃過飽飯。」
……
這些動作刻在肌肉記憶里,完全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直接做出來。
只是示範的時候,容斯言總是不自覺想起,自己曾經,好像也這樣教過某個人。
「小啞巴」,他總是這麼叫他。
因為小啞巴呆呆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被欺負了也只會沉默地奮力反抗,老師問也不說。
小啞巴的班主任,正好就是他的父親。
小啞巴十六歲之前在小城鎮上學,然後突然被父親送來貴族高中,對這裡的社交潛規則一竅不通,於是理所當然地,成為精力過剩的同班男生們的霸凌對象。
他黝黑,叛逆,穿著隨便,不合時宜,除了英語不會其他任何外語。
在精英雲集的貴族高中,如同整齊的樟樹林裡突然插入了一棵桉樹。
高聳,枯瘦,突兀。
為了幫父親減輕負擔,他不得不幫了他一次,將他帶回家,幫他趕跑欺負他的同級生。
然後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小啞巴看出他面冷心軟,徹底賴上了他。
有時他也鬧不清小啞巴是晚熟,還是純粹的笨。
他示範怎麼用高腳酒杯,小啞巴呆呆地在旁邊看著他,說哥哥,你嘴巴怎麼這麼軟這麼紅啊,是被玻璃杯蹭破皮了嗎。
期中考試脫離吊車尾,他帶他吃黑松露,他吃了一口,吐了出來,說呸呸呸,什麼狗屁頂級食材,一股爛泥巴味兒,那些有錢人天天吃這個嗎,也太遭罪了。
更多的時候,小啞巴始終記不得那些該死的餐桌禮儀,於是每天中午吃飯都跟屁蟲似的,死活要和他一桌吃飯,看著他怎麼做,自己也照葫蘆畫瓢,雖然最後總是不勝其煩,直接上手抓牛排。
記憶翻湧,恍如隔世。
……
「等,等一會兒!」葛海瀾腦子裡嗡嗡作響,「這些必須要學嗎?」
容斯言回過神。
思緒回攏,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八年後了。
他放下作為演示工具的膠帶,掀了下眼皮,涼涼道:「你也可以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