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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沈家莊園的晚宴,她壓根兒沒注意到容斯言。
剛才短暫的一瞥,見他白皙瘦弱,眉眼清秀,以為是陳岸新交往的小情人,頂多剛上大學或者高中。
陳岸笑了笑:「他怕生。」
李旗雲這些年在圈子裡摸爬滾打,什麼怪人怪事沒見過。
有錢人的癖好,一個比一個匪夷所思,畢竟錢賺夠了,人世間的享受都嘗過了,就只能在腎上腺素驅使下追求刺激了。
李旗雲理解地對陳岸點點頭:「沒關係,有什麼需要隨時說。」
陳岸:「今天來哪些人,有立藤的老師沒有?」
他以為容斯言是害怕遇見同事。
李旗云:「有的,周營和他外甥,其他都是我的一些女性朋友。」
周營的外甥……也就是,葛海瀾。
容斯言呼吸一滯。
剛剛中午的時候,他還在陰暗狹小的屋子裡,教葛海瀾如何與「上等人」打交道。
如今葛海瀾能夠堂堂正正,憑藉「周營外甥」的名號來參加晚宴。
而他……
人的情緒的崩潰,往往不是因為大起大落,而是長期累積,一朝爆發,潰不成軍。
平時再怎麼欺騙自己,這一切只是暫時的,為了那些沉默的嗚咽飲泣,為了未完成的光明坦途,他必須這麼做。
可是一旦被人撕開一角,一切蒼白的假象都會在瞬間碎成齏粉。
它們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現在是什麼身份,他在做什麼。
容斯言劇烈地抖動起來,掙扎著要往車裡跑。
陳岸幾乎拽不住他,抱緊了,問李旗云:「有小房間麼?」
「多的是,」李旗雲柔柔道,「不想見人也不礙事,我讓傭人另外準備一人份的餐食,原樣擺在房間裡,不會有人進去打擾。」
她心想,這小孩或許是從小被豢養在家裡的,怕光,怕生,厭惡陌生人,嬌氣得一陣風就能吹病了,才會這樣恃寵而驕。
權貴的世界裡,這樣的事情並不稀奇。
她吩咐女傭去準備東西,親自領著他們上樓,到一個小巧雅致的小房間。
「這裡原本是給小孩子準備的,想著哪天生了孩子,就給他當遊戲屋,」李旗雲頓了頓,道,「現在也沒用了。」
她和丈夫結婚十餘年,一直沒能有孩子,後來感情破裂,備孕計劃自然也無限推遲。
陳岸點點頭:「多謝。」
李旗雲出去了,容斯言仍舊縮在毯子裡,緊緊抓著邊緣。
直到飯菜也都一一上來了,確保不會有人再進來,才臉色蒼白,微微鬆了手。
「怎麼怕成這樣,」陳岸摸摸他的後腦勺,「上次在沈家不是挺有力氣的,還砸碎了沈麟一個青花罐。」
他沒提玉石吊墜的事,因為容斯言看起來有些失神,受不了刺激。
他有些後悔今天帶他來這兒。原本是聽說李旗雲家新來了個西班牙裔廚師,在英國勒克倫餐廳工作過,想帶他嘗嘗鮮,沒想到卻弄巧成拙。
李旗雲在外頭喊人,說快開飯了。
陳岸拍拍後背,安撫片刻,自己也出去了,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裡休息。
容斯言木著臉,慢慢站起來,走到圓形餐桌旁。
精緻的歐式骨瓷餐具,洛可可風格花邊紋樣,銀白色刀叉,精緻的餐點,五顏六色的馬卡龍。
他在餐桌旁坐下來,舉起餐刀,刀尖向下,慢慢刺進一個香芋色馬卡龍的脆皮里。
刺破聲清爽酥脆,動作緩慢,如同凌遲。
然後是第二下、第三下。
如同插入一顆烘烤過的心臟,糖殼頃刻破裂,糖霜碎屑飛濺,鮮血噴涌而出。
重複機械的動作,給人帶來心靈上的安寧。
刺了十幾下之後,容斯言慢慢恢復了平靜。
他把餐桌上散落的馬卡龍碎屑撿起來吃了,因為太甜而微微皺眉,灌了一杯咖啡。
擦乾淨手,重新躺回沙發上。
冷靜下來後思考,就算不說別的,他也要盡力遮掩和低調,不讓旁人發現自己和陳岸的關係。
陳岸如今的顯赫地位,一旦他在他身旁出現得太過頻繁,勢必有人要挖掘他的身世背景,到時候會不會暴露真實身份,就難說了。
鎖孔就在此時突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容斯言的第一反應是拉起毯子,遮住了自己的臉。
房門豁然打開,喧囂人聲如同洪流,魚貫而入。
一個寸頭中年男人推門進來,倨傲地看著蜷縮在沙發上的容斯言。
李旗雲緊隨其後,厲聲道:「鄭康良,你瘋了?這是我的客人!」
被喚作鄭康良的男人,就是李旗雲的丈夫。
她要將鄭康良推出去,然而女人和男人先天身體條件不同,體力更是懸殊。
鄭康良眯起眼睛,輕蔑地看了看容斯言瘦弱的身體,道:「他真不是你的姘頭?看這身板,倒確實不像是能滿足你的樣子。」
李旗云:「你的嘴巴該好好拿馬桶栓涮一涮——要不要我再告訴你,他是陳岸帶來的人?」
鄭康良聽到陳岸的名字,立刻收斂幾分。
小聲嘀咕道:「真是陳岸帶來的?……這小子什麼時候也喜好插後門了。」
李旗雲冷冷地看著他。
鄭康良撓撓頭,高聲對容斯言道:「不好意思啊小兄弟,我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