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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還有多少士兵,還有多少居民?」
蕭如薰詢問麻貴。
「城內原有一萬名士兵,還有動員起來的一萬壯丁,現在加在一起也就三千多人,居民口眾原有七萬餘,眼下約四萬。」
蕭如薰點了點頭。
兵馬損失尤其大,人口損失近半,這場兩個月的圍城戰將大同消耗殆盡,這些居民不能繼續留在大同了,他們需要打散重編,分散到各地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並且絕口不能提自己來自大同,否則這個消息傳出去之後,他們會成為眾矢之的。
必須要在此之前就動員他們離開大同,裝作一般的難民,混入山西的其他地方居住。
短時間內,大同鎮最好不要住人。
這些士兵也是一樣,要趁早讓他們離開這裡,去山西,打散編入各地軍馬之中,混進去,改頭換面,從此忘掉自己在大同城這兩個月的不堪的經歷。
他們人數眾多難以分辨身份,好辦,可是麻貴和梅國禎這兩個一方大員,又該如何處置呢?
蕭如薰見到梅國禎的時候,梅國禎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整個人瘦弱的脫了形,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具乾屍一般,整個人已經完全看不出當時在寧夏的時候那副意氣風發的樣子,也根本找不到當初那個提三尺劍擊殺敵將的悍勇文士的影子。
仿佛就像是個躺在棺材裡等死的人一般。
「梅先生。」
明明想了萬語千言,不過走到梅國禎的面前,蕭如薰能說的出口的只有這三個字。
梅國禎睜開了眼睛,看了看蕭如薰,眼中出現了一絲光彩,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很快,這絲光彩便消失無形,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食人之人滿身罪惡,不敢為自己辯駁,還請蕭總督為我上奏陛下,請斬我頭,但請務必饒恕滿城將士,一應罪責,我梅國禎一力承擔。」
他只有這句話。
蕭如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露出了笑容。
「梅先生,那麼久不見了,對待故人,便只有這樣的話語嗎?三年前咱們匆匆一別,至今未能相見,如今再次相見,何故閉目不言?」
梅國禎雖然閉著眼睛,但被蕭如薰如此一說,身子不自然地抖動起來,眼角滑下了幾顆淚珠。
「罪人不敢妄言是總督的故人。」
蕭如薰坐在了梅國禎的床邊,揮手讓除了麻貴以外的所有人離開了。
「這裡現在只有我們三人,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嗎?」
蕭如薰伸手握住了梅國禎枯槁的手。
梅國禎轉過頭來,看了看只有三個人的屋子,又看了看蕭如薰,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決堤了。
「季馨,我真是以為我們此生再也不能相見了……」
梅國禎哭的悽慘,麻貴哭的也是悽慘,面對千萬敵軍面色不變的鐵血男兒,卻在此時此刻,淚如泉湧。
盡情地宣洩了心中的苦悶之後,三人敞開胸懷,將所有想說的全部說出了出來。
「我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之前雖然有所耳聞,可是真的經歷了,我還有所不信,我無法想像居然有人會為了錢財引入外敵,只是想要殺掉自己的競爭對手,為此不惜邊關將士和百姓的性命,欺上瞞下膽大包天至此!」
梅國禎緊緊握著蕭如薰的手:「季馨,你能想像嗎?我讓他們出一點糧食幫著大明朝度過這次難關,這是借不是搶,不是不還了,結果這群畜生不如的狗賊,面對我六萬將士,居然只拿出五百石糧食,只夠將士們食用一天!一天!這些混帳,這些狗賊,占著軍士們的軍田,自己吃的腦滿腸肥,不僅不交稅,反而還將其它的賦稅也一併抗拒,朝廷剝下來的錢糧他們也要吞吃,只要是錢糧,仿佛就是他們的,從來沒有其他人什麼事情,我從未見過如此醜陋的人。這些地方官紳,個個都標榜自己是道德君子,是道德楷模,背地裡一個個男盜女娼,做的儘是些斷子絕孫的勾當!他們這樣做,真的不怕上天報應嗎?真的不怕嗎?!」
蕭如薰握緊了梅國禎的手。
「他們已經遭了報應了,梅先生,你放心,他們真的遭了報應了,此番北虜南下是他們一手促成,但是他們卻不曾想到扯力克根本就沒有打算按照他們說的去做。扯力克去了山西之後所攻下來的城池裡所居住的大戶們沒有一個活下來,扯力克所為的就是將這些混帳滿門殺絕燒光搶光,咱們不方便做的,扯力克都幫咱們做了。」
梅國禎瞪圓了眼睛。
「當真?怎麼會這樣呢?扯力克怎麼會這樣做呢?」
第六百四十三章 為敵(上)
麻貴和梅國禎都不會想到,他們所遭遇的這場災禍是一場實至名歸的無妄之災。
沒錯的,是的,是一場無妄之災,因為無論是發起者還是執行者還是推波助瀾者都沒有預料到這場災禍的最終結局。
只有蕭如薰一個人大概明白這場災禍的意義,當然,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蕭如薰回首往事,才真正意識到這場災禍是自己煽動翅膀給大明帶來的變數的爆炸式的呈現,是改變整個大勢走向的令人難以思慮到的變數。
寧夏的一聲巨響將過去和未來撕裂,二者之間產生了一道裂痕,而萬曆北虜南下之役的發生則是這道裂痕最終分裂過去和未來的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