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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遇舟……」周漁起身走到沒人的地方,很平靜地說,「我沒有報考南大,所有的志願里也沒有任何一所南京的學校,對不起,騙了你。」
天氣燥熱,她的話像是一碰冷水從頭頂潑下來,程遇舟愣住,連手心都是涼的,他們早就說好要在一個城市讀大學,填報志願那兩天她還說就算南大沒錄上也沒關係,還有其它學校。
「什麼意思?」
她說,「我不去南京了。」
程遇舟沉默了多久,就想了多久,他們每天都聯繫,手機里存了無數條簡訊也捨不得刪一條,她前天還在說想他,問他南京的梧桐樹和其它城市的有什麼不一樣。
「你這是在單方面跟我分手嗎?電話里說分手我是不會同意的,當然,當面說我也不同意。是不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你等我,我現在就買票。」
她沒有否認,「就在電話里說吧,太遠了,來回一趟很麻煩。」
程遇舟放在欄杆上的手緊握成拳頭,「為什麼?填報志願那天為什麼要騙我?你是不相信我喜歡你,還是不相信我能陪你去任何一個城市?」
周漁在他坐上離開白城的那趟火車那天就已經在心裡打好了草稿,也反覆練習過,真正要說出口的時候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
他那麼生氣都忍著沒有對她發火。
「不是不相信,是沒有必要,你本來就是想讀南大的,朋友、同學、父母都在南京。」
「沒有你,有什麼意義?」
「我……我去不了,程遇舟,我去不了,我沒有辦法,」周漁蹲下去,一隻手捂住眼睛,眼淚順著指縫往地上滴,「我們……就這樣吧。」
「就這樣?」程遇舟重複著這三個字,「那我們這段時間算什麼?」
「就這樣吧,以後……還是不聯繫了,」周漁掛斷電話。
言辭看著她哭到失聲,無能為力。
那個熟悉的號碼不管撥幾次都只有忙音,程遇舟一腳踢翻陽台上的花盆,剛拆開的錄取通知書壓在泥土下面,他也沒管,撿起摔碎屏幕的手機想訂機票,但手一直在抖,連重新開機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試了好幾次才做到。
梁恬神色慌忙地跑到陽台,程遇舟以為自己剛才失控弄出的動靜太大。
陽台一片狼藉,梁恬都顧不上問怎麼回事。
「兒子,收拾幾件衣服,我們晚上就去你大伯家,月月病了。」
第五十章
劉芬最後還是沒有搶救回來。
言辭是恨她的,那時候她發了瘋似的每天都找上門鬧,言父也是為了避開她才跟一輛大貨車迎面撞上。
現在她不會罵,也不會吵,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被一張白布從頭蓋到腳。
醫生說她死了。
周漁是她唯一的女兒,要接受她死亡的事實,還要處理她的後事。
別人家都在辦升學宴,喜氣盈盈,只有周家在辦喪事。
言辭看著周漁站在門口給人鞠躬還禮,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周漁三天沒合眼,喪事結束後睡了很久很久,言辭幾次都以為她昏迷了,她被叫醒後茫然地看著他,什麼都不說,翻個身很快又睡著了。
錄取通知書送到家,她也沒有打開看過。
天晴了,周漁收拾劉芬的房間,枕頭底下壓著家裡的銀行卡和存摺,寫著密碼的紙條上還有幾句話:乖寶,媽拖累了你。
如果還有下輩子,一定不要做我的女兒,做我的女兒太苦。
劉芬沒讀過幾年書,兩行字寫得歪歪扭扭,周漁看著紙上的鉛筆字跡,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她哭得那麼傷心,外婆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也哭了。
「我不應該對她發脾氣,明知道她病了……她只是太害怕我離開她,卻還對她大吼大叫。」
「如果那天我沒有吼她,她肯定不會喝農藥。」
言辭想說這不是她的錯,然而簡單幾個字卡在喉嚨里,一直到她離開白城那天都沒能說出口。
周漁走之前,送外婆去養老院,把用習慣的東西全都帶過去了,養老院住了十幾個老人,周漁每次去看外婆,外婆都是笑呵呵地問她明天還來不來。
就算是市裡的學校,也沒辦法每周都回家。
言辭讀了交大,但開學沒能正常報導,晚了很多天。
周漁的專業男生偏多,班裡只有六個女生,她軍訓第四天暈倒了,名字傳遍整個系。
哦,就是那個站軍姿暈倒了的女生啊。
不好好吃飯導致被餓暈,挺像是為了逃避軍訓的小心機,提到周漁,大家都是笑笑就過去了,反而對言辭的討論一天比一天多,他因為從很遠的隊伍跑過來抱著暈倒的周漁去醫務室,成了新生里的紅人。
校醫說周漁貧血,讓她一定要按時吃飯,就算遇到再難過的事也不能這樣傷身體。
周漁雖然聽著,但心裡還在想暈倒後做的那個夢。
她夢到他們所有人還在那個小縣城,有寫不完的作業和考不完的試,日復一日,枯燥沉悶。程遇舟捏著一支筆輕輕戳她的後背,悄悄問她要不要逃課,她說不要,他卻拽著她的手就往外跑,躲過門衛大叔,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子,跑進了一片很大的橘子園,他摘了一個看起來特別甜的橘子剝開餵給她吃,她被酸得牙都軟了,他笑她嘴角有口水,笑得很誇張,腰都直不起來,她本來覺得他很討厭,可看他笑成那樣也忍不住笑了,他忽然湊近,很近,伸出舌頭舔走了她嘴角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