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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自私地、意外地替他做了決定。
季末繼續平靜淡漠地上學回家兩點一線。
他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心理醫生說的話,道理他都懂,那些話真好聽。為了減少麻煩,也為了不讓母親擔憂,季末所有的心理量表全部撒了謊,完美取得了他想要的結果:從一開始的輕度抑鬱,到最後的完全正常。
他自己都不想去看按照他本心去回答心理量表會取得的答案——他的自毀傾向正在逐漸走向極端。可是季末完全不在乎。
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每次給心理醫生傾吐的內心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冷靜的表情和禮貌的微笑是欺騙的鎧甲,季末用得得心應手。
騙人是如此容易。
只要足夠用心,季末可以不讓任何人發現端倪。他哄好了母親,看著母親臉上終於露出的放心的笑容,他知道他成功了。
季初離家已經快半年。
季末要是碰見母親跟哥哥親親熱熱地打電話,就會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聽筒里漏出來的哥哥的聲音。季母有時會問季末要不要跟哥哥說兩句,他就擺擺手,下一秒聽筒那邊季初就會說:「突然有急事,掛了。」
哥哥不會再想跟自己說話的。
如果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想看見自己的。
季末在母親身邊托著腮,平靜地盤算著等自己上了大學住校了,哥哥在家裡見不著自己,也許就能常從邊區回來看看母親了。
做個半殘嚮導,控制不了精神體也挺好的。起碼可以安安生生地上大學,不然去到邊區,還要給哥哥添堵。
晚飯過後,季末有時會出去溜達溜達。他最常去的地方是一個荒廢的遊樂場,隱藏在一片半人高的雜草之後,那裡幾乎沒有人會去。
季末在鞦韆上盪了起來,春末的微風已經不涼,鞦韆晃動的風溫柔得讓人心醉。季末想起去年夏天,有一天停電了,他在這個遊樂場裡遇見了一個哨兵。
也不知道他好不好。這麼久了也沒再碰到他。
季末在心裡惦記著這個陌生哨兵,似乎跟他同齡,不過他也說不準。他雙手鬆開鞦韆的鐵鏈,低低地用腳蹬著。
那時,他還沒想好怎麼才能把哥哥從邊區拽回來。他也沒個商量的人,著急了就自己偷偷哭。
被那個哨兵碰見的時候,季末正絕望地想著為什麼自己要有這種能力,什麼都不知道不是更好。要是哥哥也會死,爸媽也會死,那還不如自己死掉。要不是自己的預知能力,他們也許什麼事都不會有。
季末寫給家裡的那封遺書並不是假的。裡面是他的真心話。只是到最後,連心理醫生都說自己的預知能力不過就是壓力下的心理障礙,他也沒有辯駁。
就當自己是個瘋子吧。理智地、不被相信地、一個人瘋下去。
季末其實也沒有把握自己一封遺書就能把哥哥從邊區逼回來。只是那時他就知道,如果哥哥確實在那一天死了,那他也不想活了。沒人相信,也什麼都沒能做到,活著幹什麼。
他離家的時候什麼電子通訊設備都沒有帶,只帶了一些水和食物,跑到了一個爛尾樓里無遮無擋地躲了五天。
雖然那五天過得非人,可是五天的夜裡他都沒有再做哥哥死在十二月三十日的預知夢。
這個爛尾樓是哥哥小時候帶他的哥們兒來玩遊戲的地方,小季末曾經跟過來幾次,但是都被季初攆走了。
不知道哥哥能不能記起這個地方,季末從被遺忘的爛尾樓往外望。這是兄弟倆為數不多的共同回憶。
然而哥哥沒有過來找他。季末想,也許哥哥是在別的地方找他,也許……根本就沒有回來。
於是他需要確定一下。
季末在預知夢裡看到的那個時刻是十一點零三分。如果過了十一點零三分,哥哥確實沒有回家。
那季末就會轉身回這個爛尾樓,從樓頂上跳下去。
季末往家的方向走去。他刻意做了偽裝,灰頭土臉的,而且混在人群中,警察根本認不出他。
走進城南區時,他聽見一個人打電話:「喂,季初,我讓咱班同學都發了尋人啟事,能出來找的都找了,你不要急,一有信兒就告訴你。」
季末心突然怦怦直跳。
他看向那個人,認出來那是哥哥的初中同學,到他們家裡玩過。
季末低頭去看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
哥哥在跟人講電話。
哥哥還活著。
季初一下子淚流滿面。
他跟個真正的瘋子一樣,跑著又哭又笑,就這樣跌跌撞撞奔回了家。
***
周二晚,季末照常要去A大授課。莫狄以已經入學,要按時修滿學分為由,要跟著一起去。季末說了句「隨便你」,收拾著公文包,準備下班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響了他們辦公室的門。
季末和莫狄同時抬頭看去。
來人是陸清。她一跟季末對上眼,又變得有些不自然。然而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羞怯,而是鼓起勇氣,直視季末:「季、季末,抱、抱歉打擾您,請問可以單獨跟您說句話嗎?」
季末點點頭,然後領著陸清進了他們部門小小的會客室,把莫狄關在門外。
「請坐。」季末走向沙發。
陸清手足無措地坐了。
季末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