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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體入口傳來撲簌簌的聲音,是他的鷹擦過碎石出去偵查了。
季末還是看著這些弓箭,緊抿雙唇。陳劍捂著腹部走了過來,他看著這些兵器,半晌後嘆了口氣。
「換個別的吧,又不是非得用這個。」陳劍一看就明白了季末為什麼會看著這些箭出神。當年季末跟季初的案子就是陳劍辦的,白海青是從他手底下去撈的人。
季末喉結滑動,點了點頭,往旁邊走了幾步,裝作認真地去看各樣兵刃。
莫狄也明白過來,他跟著季末走到一邊,低聲說:「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季末揮了揮手,大概是覺得有些矯情。「沒事。」
掩體內一時沒人說話。李俊傑看了莫狄兩眼,繼續講起了剩下的武器,有什麼用途,好處和弊端分別是什麼。
「……這些東西對付暴植,也就是輔助用,真正戰鬥的時候主要靠精神力,你精神力強了,低階的一些暴植根本不敢近身。變異植物還不是最可怕的,你要是碰到了變異動物,我去……」
「全靠精神體,因為有些異獸刀槍不入。我在書里看過。」
「對,沒錯,哎你精神體膽子大嘛……不過能碰到變異動物的概率是真的奇低,我周圍反正沒人真的見過……」
季末沒繼續聽。他扶著陳劍走到牆邊坐下,拿出便攜的醫療包,對陳劍說:「陳部,我給您重新包紮一下吧。」
陳劍也沒客氣,直接把外套脫了,掀開衣服露出裡面的繃帶,果不其然,全是血。
掩體之外已經全黑了。
他們拿出照明設備,在最里側的位置點亮,並將亮度調到最低,到從掩體之外根本看不出光芒的程度——在邊區,黑暗意味著危險,然而黑暗中的光,則意味著極度危險。暴植和異獸有趨光性,他們帶來的光無異於誘餌。
陳劍的傷口已經重新上了藥並包紮好,他的氣色好了一些。他起身,對另三人說:「我們輪班守夜,我守第一班,兩小時之後來人替我。」
圍著暗淡的光源,李俊傑和莫狄已經把他們的睡袋鋪好了。季末走過去,躺在了莫狄里側。
過了一會兒,季末身邊傳來了窸窸窣窣,莫狄也躺了下來。兩個人睡了兩個睡袋,然而距離極近,好像還在一張床上。
季末面朝牆壁,背對著莫狄。他睜著眼睛,看著光源在牆壁上的投影,心思晦暗不明。從進了邊區,他的話就變得很少,莫狄也有所察覺,一直在引他搭腔。但可能是心事太重,他實在沒什麼說話的欲望。
他在心裡胡亂數著綿羊,睜著眼睛就妄圖給自己催眠。他知道在邊區能睡覺是奢侈,可他就是合不上眼。
綿羊數到快二百隻的時候,季末的腰上搭上來一條胳膊。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味道,除了莫狄沒有第二個人。季末一瞬間身體緊繃,暴露了他還醒著這個事實。
兩米之外,李俊傑的睡袋裡已經傳出了鼾聲。
莫狄撐起身子,把季末的臉轉過來。
「睡不著嗎?」他的耳語讓季末的皮膚發癢。
季末的眸子在暗燈下泛著水光,這雙眼睛一直如此,讓人一不小心就一腳踏空,再也出不來。
莫狄失神地陷入這雙眼睛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
他獻寶似的,從自己的睡袋裡掏出來一個東西給季末:「我翻出來的,這個給你。」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但我擦乾淨了,很鋒利。別的武器你不需要,就拿著這個防身就好。」
「我會保護好你的。」
季末卻在瞥見莫狄手裡的那個物什時,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他好像被從頭到腳潑了一桶冰水,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嘴唇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季末本能地用口呼吸,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否還拼湊在一起,手腳擺放的位置是否正常;他的心跳聲不規律,每一個肺葉都在痙攣;他好像已經死了,然而死了的人又怎麼會親眼看到噩夢變成現實——
那個在預知夢裡出現過無數遍的、他從未見過的、要用來殺了他的匕首,此刻就在莫狄手裡。
莫狄拿住匕首的刀刃,把刀柄往季末那裡送。
「你小心一點,拿這裡。」
季末直勾勾地盯著這把匕首,使了極大的力氣才堪堪抬起手臂。他遏制著自己的顫抖,握住了刀柄。
季末感受著掌心的觸感,刀柄不過就是普通材質,跟他在家裡拿的水果刀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匕首畢竟是武器,整個的重量沉很多,而且刀刃更加鋒利。
刀尖微微顫動一下,將昏暗的光源反成了轉瞬即逝的寒光。
季末從睡袋裡坐起身。
他低頭撫過這把匕首,沒有表情。
莫狄本以為季末會喜歡這個防身用的小巧武器,結果沒有得到預料的反應。他盯著季末的臉,心下猶疑,卻在幾秒後猝不及防對上了季末的笑。
季末上半張臉完全沒有笑容製造的弧度,只有嘴唇劇烈地上挑,傳遞出很想讓別人覺得他很高興的意圖。灰暗破敗的掩體裡,季末瞧著莫狄,拼盡全力,沒有讓自己的眼睛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傷心。
他輕輕問:「這是你……親手挑的?」
莫狄只想揉揉季末的嘴角,然而他在季末的視線里不敢造次。他誠實地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說:「你不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