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季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個橋洞下面。這是一座廢橋,底下本來應該有的河早就幹了,長了半人高的草,光景是又破又殘。太陽逐漸向地平線靠攏,黃昏給這個破橋洞鍍上了一層金邊,讓人覺得破敗又安全。季末倚著橋體的石頭,雙手抱膝,把頭埋起來。他的頭髮已經挺長了,劉海擋住了眼睛,但他不想去剪。他趴在腿上,軟軟的髮絲就鋪散開來,一陣風吹過,髮絲就微微飄動,柔和靜謐。
過了一會兒,季末把手垂在地上,逐漸有銀色的光芒朝指尖凝聚,少年整個人仿佛氤氳在一團霧氣中。在少年指尖和沙質土相接的位置,慢慢、慢慢地出現了一個實體。那是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體型很小,一張小臉上仿佛有表情。
那是一隻斑頸鼠兔,是季末的精神體。
小鼠兔一落地,就蹭了蹭主人的掌心。溫暖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季末怔愣地抬起頭,看見了他許久未見的小夥伴。
季末顫抖著將他的斑頸鼠兔拎起來,貼著自己的臉頰。
「原來你還在……」季末的聲音帶上嘶啞。「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白海青步履匆匆地趕去了刑偵部。他連門都沒敲,「嘩啦」拉開門,然後一陣風似的走向了裡間的部長辦公室。
「陳劍,調出來今年六月的左城區的案件記錄,家庭案件,父母雙亡,剩一個高考的孩子。」
陳劍坐在辦公桌後面,正拿著一把枸杞要往保溫杯里裝,一聽這話,枸杞撲簌簌滾了一桌子。
一聲鷹嘯,陳劍的精神體——蒼鷹,落在了他肩頭,雙眼銳利地看著白海青。「海青,你從哪聽說的這個案子?」
白海青不耐煩地推了推眼鏡,「我見了那個孩子。你快把檔案給我看。」
陳劍恍然大悟,「你見過季末了?難得這孩子還願意給你說話,這個案子不管誰問他都不說,跟嘴上封了蠟一樣,我們當時費了老鼻子勁……」邊說著,他邊從電腦里調檔案,然後把屏幕轉過來。
陳劍嘀嘀咕咕說的一大串白海青一耳朵進一耳朵出,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然後眼睛都濕了。
案情記錄很簡單:哨兵父親精神失常,要殺死自己的妻子。嚮導妻子沒能安撫丈夫,在纏鬥時,兩人雙雙從樓梯跌落,當場死亡。他們的兒子季末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因為案件發生的時候,他正在參加高考。
可是白海青從季末眼裡看到的,卻是季末十歲左右的時候。
小季末拉著他媽媽的手,在一個小房間裡,瑟瑟發抖。
「媽媽,媽媽,我們走好不好……」
女人蹲下來直視小季末。「怎麼了呀,末末?」
十歲的小季末語言表達能力還沒有那麼強,他搞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麼,也搞不懂這些畫面的前因後果。他只是上午偶然碰了一下爸爸,然後就看到了爸爸掐著媽媽的脖子,兩個人從樓梯上摔下來,脖頸折斷,血液飛濺的可怕場面。小季末對媽媽說:「媽媽,爸爸要殺你……」
沒等女人做出任何安撫性的動作,門就被一腳踹開。一個高大英俊,渾身散發著野性氣息的哨兵站在門口,不屑地笑:「季末,你說我要殺你媽?」
他大步流星走進來,像是拎小雞一樣把季末拎起來,然後毫不留情地扔出門。
小季末重重地摔在地上,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是男人就不准哭!我告訴你季末,做我季向東的兒子,就不能哭!你從小說什麼世界毀滅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說我要殺你媽!我告訴你季末,我殺了你都不會殺你媽!說胡話也要有個限度,再這麼瘋下去小心我把你扔進五院,好好治治你的精神病!」
季向東抬腳又要去揍季末,被妻子一把拉住。
鏡頭一轉,則是十八歲的季末的回憶。
從高考考場回來,季末開了門。眼前是父母扭曲的屍體,鼻端是瀰漫的血。
書包砸在地上,季末膝蓋一軟,在門外撲通跪下。
這就是剛剛那一眼,白海青從季末那裡看到的全部。
陳劍鐵漢柔情地給白海青遞衛生紙。白海青劈手奪過,罵罵咧咧地擦著眼淚。
陳劍:「海青你……」
白海青:「別問。涉密。」
陳劍:「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質特殊……唉,季向東是邊區的王牌哨兵,常年駐邊,立了很多功,沒想到最後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最後組織上判定季向東是精神失常,給了季末一大筆撫恤金,這孩子後半輩子起碼吃喝是不愁的。」
白海青沒再問下去,他來刑偵部看案卷,是為了核實季末的預知能力。現在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說什麼也要找到那個孩子,然後安排進自己的部門。這孩子從小吃了太多苦,以後有他這個老大哥在,就不會那麼苦了。
白海青回到接待處貴賓室。他釋放出自己的精神體,是一隻柯基。
「肥臀,聞聞這個沙發坐墊。」
肥臀扭著肥臀靠近了沙發坐墊,嗅了嗅。
白海青拍拍手。
「走吧,我們去找小末末。」
一路跟著白海青的陳劍在貴賓室外扶額。「你居然拿柯基當警犬用……要不要我的鷹?」
白海青擺手:「不要,那孩子很討厭哨兵。」
陳劍:「……那晚上一起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