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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憑他們的實力,輕易就能按死對方。
“關鍵不在人數,而在資質和人謀,孟德有英雄之姿,不容小覷。”燕清見呂布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道:“莫欺少年貧啊,奉先。”
呂布立馬警醒,火速回道:“那曹孟德年歲可比布還大上不少,算哪門子的少年?”
燕清:“……”
就算他措辭不當吧,但重點難道在這兒嗎?
他假裝沒聽到,提醒道:“我也曾只得文遠那一千東拼西湊來的新兵,卻做成了數萬京兵都做不到的事。”
呂布若有所思。
燕清看得出來,他這下是真聽進去了。
其實燕清這般慎對曹操,既是因他目前急需比較靠得住的盟友,來對付這四面臨敵的狀況;再是沒了迎獻帝這一契機,曹操的志向或就不會變得面目全非,而真能如許邵評價的那樣,成治世之能臣;還有則是他與曹操的目標,的確稱得上基本一致,起碼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能相處得和睦而愉快。
若說最初的燕清,對曹操、劉備和孫堅這類名垂千古的英雄君王,是忌憚和欣賞的成分居多,那麼到了一步一步走到雄踞二州的天下最強諸侯、避無可避地成為眾所矢之的現在,他不可能沒有成長。
就算是潛在的敵人,也能是目前的盟友。假如能人不敢用,滿心提防;那廢人倒是敢用了,可他們有用嗎?
況且這張藍圖太大,格局得廣,還要有駕馭不同人才的信心,哪能靠提前知道誰厲害,害怕應付不來、防備不住,就搶先一步砍殺殆盡的道理?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他願為海。
作者有話要說:根據2013年復旦大學課題組所研究的來自曹操墓的DNA樣本,已正式對外宣布曹操同夏侯家族並沒有血緣關係。
在此向謀士篇中的這項重大錯誤致以歉意……向曹操,也是向被我誤導了的讀者們。
第104章 執子之手
——終於可以睡了。
呂布想。
因曹操來了這麼一趟,他之前那點七上八下的小心思早在抑制怒火里不翼而飛,再上榻時,動作可謂行雲流水,毫不猶疑。
“先不忙熄。”
燕清舒服地閉著眼睛,嗓音懶洋洋的,心安理得地使喚著呂布:“脫下來的外裳要麼疊好,要麼搭好,不然明日起身時全得皺了;案上放半杯冷茶,我有時半夜起身要飲;履尖朝外,擺齊整了……”
呂布任勞任怨,一一做完,還細心檢查幾遍,確保讓燕清滿意。
呂布自認沒有任何毛病了,才信心十足道:“好了。”
燕清掀了掀眼帘,含笑看了呂布一眼,招呼道:“成,那就睡罷。”
呂布依言掐滅燭火,老實躺在放在外沿的那邊,手腳規規矩矩放著,不敢越雷池半步。
燕清喝了點小酒,雖然離醉還遠,但究竟是有點影響的。加上大勝帶來的的興奮一過,不免感到疲累,很快就困得朦朦朧朧了。
有熟悉的大個子睡在身邊,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光那高大健壯的身軀堵在外頭,就是妥妥的安全保障。
不知不覺間,這麼多天來因身在軍旅、隨時警惕戒備著的神經總算得以徹底鬆懈,安心得無以復加。
聽著耳畔傳來的呼吸漸漸變得和緩勻長,渾身僵硬的呂布耐心十足地等了一會兒,才慢慢鬆開被攥得死緊的被角,一點一點地側過頭去,再以微不可查之勢,緩緩地朝著燕清睡的位置靠攏。
生怕動靜大了那麼一星半點,就驚動了燕清。
燕清這會兒正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根本沒察覺到閉眼前離他還有快一丈遠的呂布,已越發靠近他了。
只是在將要睡著的時刻,或是因曹操的到來,腦海里忽然浮現了出一個未曾細思過的念頭。
打破士族特權階級無功無祿即可讓子孫後代都安享榮華、聯手壟斷各方面資源的局面,給庶族子弟出頭機會,是他並未切實明言,卻在一直努力潛移默化的目標。
以他的身份,也是再合適不過——微寒出身,卻以救駕大功一躍而出,受皇帝賞識,獲破格提拔,一步登天,平步青雲,前所未有地成為了往常只由德高望重、或是自賣官成風后的腰纏萬貫之流能沾染的三公之一,無論怎麼看,都註定成為寒家子心目中最崇敬嚮往的對象了。
史上的曹操和諸葛亮嘗試過的庶族法家路線,在經歷過美好而夢幻,卻無比短暫的十數年後,都以失敗告終。
他預備汲取教訓,不急功近利,循著隋唐起的庶族地主方向,想跨過五胡亂華那噩夢一樣的幾百年。
但真的會那麼順利嗎?
一旦用直接用庶族取締士族現有的地位,不過是讓他們成為新的特權階層,不斷拉大不同人間的差距,走上亘古不變的膨脹老路。
他站在歷史這個巨人的肩膀上,走了這麼遠,可接下來要如何才能限制好他們,又能限制多久,就沒有近似的前人經驗可以參考了。
如今死心塌地地追隨他的人們,真的就願意見到那樣的未來麼?
一個公平競爭、必須實打實爭業績、而不能光靠祖上光環庇蔭的環境,定會被世家大族深惡痛絕。
利益衝突,無可厚非。
得虧有荀家叔侄毅然投奔,開敞了燕清那道看似不太友好地閉合著的大門,大幅帶動了汝潁世家出身的大量人才,通過一系列不好為外人道的妥協和利用後,給燕清打了完美掩護。
雙方各懷心思,各取所需,都知道這還遠沒到翻臉的時候。
可對天然就是他親密盟友的庶族人士而言,他們的願望,會否是在打壓過舊的之後,成為新貴來取而代之、成為擁有特權的人之一,憑功勳凌駕於他人之上,而根本不想要唯才是舉所營造出的公平局面呢?
燕清想到這裡,頓感不寒而慄。
他之前並不畏前途艱險,也不懼樹敵眾多,甚至不怕身邊環繞的這些赫赫有名的大英雄有多強大。
但不是所有為他浴血奮戰、出謀劃策的部下們,都有這樣的理想和覺悟的。
假如真到了那天,他要如何對待心懷不滿的他們,而他們滿腹委屈,又要如何自處呢?
燕清安靜地睜開了眼睛,清醒得手足陣陣發寒。
在此一刻之前,他竟然還從未發覺過,這條躊躇滿志地走了那麼久的路,並不見得會是全然正確的,且註定是這麼的孤獨。
他所恐懼、所焦慮的,不是自己一人的性命之虞,而是害怕這只是一場他的自作聰明,以為規避開了風險,就能繼續拾起前人牙慧,渾不知改航變道、縮短行程、抄近路的行為,都牽扯到開闢一條沒人走過的嶄新道路。
他其實只是窺破了冰山一角,甚至可能一時不慎,就自以為是地將歷史推入了新的泥潭。
呂布渾然不知,此時此刻在燕清心裡掀起的驚濤駭浪,但這忽然睜眼的動作,他卻是立馬就發現了。
和有卡牌在關鍵時刻作弊的燕清不同,呂布是精力充沛的武人,哪怕兩三宿不合眼,照樣也能生龍活虎,精神抖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