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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略一思忖,答道:“就近送去歸德,定陶吧。”
呂布滿口應下,即刻吩咐下去了。
燕清還有些怏怏不快,瞅了瞅天時,道:“奉先是留下親督,還是隨我追回他們?”
雖是在問,可無論是燕清還是呂布,潛意識裡都沒想過會得到另外一個答案。
呂布心心念念的獨處時機,終於降臨了。
他將一套早就備好的說辭,在肚子裡翻來覆去地過著,確定沒什麼毛病了,才長長呼入一口氣,拍著蹄子顛兒顛兒,頗有幾分自得其樂的赤兔,擠出一抹不倫不類的微笑,好好湊過去了。
“主公。”
燕清正琢磨著曹嵩之死對洛陽局勢的影響,這下回神,循聲微側過頭來:“奉先?”
呂布清清嗓子,艱難道:“方才那走神……非是故意。”
燕清沒想到呂布罕有地憋了一臉彆扭,說的卻是這茬。
他心頭微微一動,淺淡一笑,不置可否道:“哦?”
哪怕打死呂布,他也是不可能敢在主公跟前說實話的——當時是看那一動一動的纖長眼睫有些心猿意馬,才不由自主地跑了神。
但要是胡編亂造,杜撰些假話來,他不是不會,可剛吃過這麼一記極狠的教訓,他是既不敢,也不肯了。
於是一邊維持著漠然的表情,一邊試圖通過眼神來傳遞出他的愧疚悔恨之意,避重就輕道:“布多日不見主公,心中極是想念,然那荀文若寸步不離,縱有再多話,也不好當個先前不曾見過的講。”
他渾然不知自個兒無心插柳,只消耷拉著腦袋,無形中就顯出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可憐氣息,同剛剛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得意洋洋,有了鮮明對比。
燕清心軟得厲害,若說之前還有那麼點懷疑和小鬱悶,這下也煙消雲散了。
特別呂布一向粗枝大葉,竟也對或會產生隔閡這點如此敏感而排斥,不免讓他頗為感動。
只不過……
燕清欲言又止幾回,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奉先是被沙迷了眼,還是眼皮抽了筋?”
不然怎從剛剛開始,就莫名其妙地擠個不停?
要不是他對呂布頗為了解,怕都能誤會成是在拙劣地拋媚眼了。
呂布:“……”
第53章 懶得起名
無愧出發前放下的豪言狂語,呂布帶著這一千新練出來的輕騎作戰,初戰就大獲全勝,堪稱滿載而歸,怎麼看都是樁值得驕傲、當得起旁人稱道的顯赫成績。
只是剛與主公澄清誤會沒多久的呂布,此時心裡卻是陰雲密布的。
要是教會他這一昏招的張遼就在邊上,他定將對方一把掀翻,按在地上一頓暴打才能略微消氣。
也得怪他自個兒有眼無珠,信錯了人。
就張文遠那小子,不過靠著好皮相和油滑嘴,騙得幾條姑娘家的香帕,成天在兵營里炫耀她們對他有多傾心,又怎麼能真當他有本事了?
還說甚麼只要隨隨便便地眨巴下眼,就能,就能……?
呂布偷偷地揉了揉心口,不知自己是咋了。
“路上多塵土碎砂,四處飛濺,主公也得留神。”
無論如何,經燕清將信將疑的一問,縱使悔恨交加,呂布也只有乾巴巴地認下了眼裡進了沙子的這點,還煞有其事地一通狠揉。
燕清見他幾下將眼睛揉得通紅,趕緊阻攔:“快別這麼擦!”
呂布訥訥道:“喔。”
燕清凝眉微忖,心念一動,在懷中摸了一下,就取出一方疊得整齊,乾淨雪白的巾帕。
又微一俯身,將盛水的皮囊給摘了,倒了些特意煮沸過的涼水出來,將帕子弄得濕潤後再遞給他,細細叮囑道:“別擦到眼珠子了,就在外圍——算了,讓我來罷。”
想著呂布天生神力,下手也沒輕沒重的,燕清就不放心他這般亂來。
呂布剛要伸手去接,下一刻就渾身一僵,雙眼發直,竟不知燕清的意思了。
燕清向身邊親兵小聲交代幾句,就將馬一停,一下換到了赤兔背上、正坐在呂布身前。
嚇?!
呂布在那一瞬驚得快要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虎軀就同鐵鑄銅塑的一般死死挺著,紋絲不動了。
還是一向特別親近燕清的赤兔,高興得四蹄生風,大膽地自作主張了一回,往前躥了一大截,才讓呂布回過神來。
忙拽住原只松松挽著的韁繩,讓赤兔別樂得四處發瘋。
燕清腰肢柔韌,四肢修長,卻又不失靈敏,這下一手捧著帕子,身轉過大半來,面向呂布,不甚客氣,卻端的是親昵地催道:“還不低下頭來?快些。”
“喔。”
呂布如夢初醒,乾巴巴地應著,動作卻半點不慢。
立馬梆梆地將脊背一折,將自個兒腦袋倏一下地就伸到了燕清手邊。
燕清被他這神速給小驚一下,要不是躲得快,就被那帶著沖天的囂張氣勢的雉雞尾冠給戳到了。
旋即就是哭笑不得:“你將頭低得這麼厲害,我怎麼給你檢查眼睛?”
這笨拙的姿態,倒與燕清印象中的那個呂布重疊了。
呂布恍然大悟,趕緊稍稍抬起頭來,又側過了臉,讓燕清能更輕鬆簡單地夠到他其中一隻眼。
燕清眯了眯眼,慢條斯理地問道:“……你究竟是哪隻眼疼?”
剛才揉個不停的不還是右眼麼,怎這會兒就露出左眼來了?
“唔?”
呂布臉皮極厚,裝傻充愣地應了一聲,就麻溜地將左臉轉成右臉了。
燕清心中一時間疑竇叢生,卻始終難以相信素來表現得脾氣火爆、甚無城府的呂布演技能一朝突飛猛進,達到這般渾然天成、高明了得的地步。
便一時間信了他這羞赧的反應。
還當是這份久別重逢的親密,使對方感到受寵若驚了,才這般混亂。
不過燕清認真仔細地檢查了好一陣子,也沒在呂布那隻大睜的眼裡發現什麼沙子,倒是看它亮閃閃的,在璀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裡頭神光非同一般。
不由莞爾一笑,還是小心替他擦了擦,說道:“應已沒了,你也別再亂碰了。”
呂布在那麼短短一瞬,被這離得極近的矜貴一笑給迷得神魂顛倒,哪裡留意得到燕清悄悄地往他戰鎧下塞了個小玩意兒。
呂布勉強繃住架子,淡然道:“嗯。多謝主公。”
燕清順利達成目的,就要換回自己馬上去。
呂布也不好勸,只頗為緊張地幫了幫,不知不覺地就又順手託了一把燕清的腰。
燕清並未在意,只看著沿途被燒得焦黃、寸草不生、只剩殘根梗燼的田地。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些唏噓:“是興是亡,苦的都只有百姓啊。”
大漢政權穩固時,橫行的是貪官污吏;漢室搖搖欲墜時,囂張的是叛匪豪強。
可怕的不是苦難,而是不斷經受著困苦,卻始終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