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頁
燕清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不由想起了史上趙雲拒娶趙范寡嫂之事,心裡對他為人越發讚賞:“子龍所言極是,倒是我欠考慮了。你既有主張,我便不多加置喙,由你自己把握罷。”
哪怕歷史軌跡大有不同,可趙雲的品德秉性,卻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趙雲忙說不敢,又道:“明主可以理奪,雲當謝主公才是。”
“噢?”燕清嘴角帶笑,口吻卻假作不悅道:“許久不見,子龍這見縫插針地拍馬的本事,也大有長進啊。”
趙雲跟腦子裡一根筋、直來直往的將士相處慣了,此刻又有些緊張,竟未看出燕清故意在逗他,頓時有些著急,匆匆辯道:“雲字字出自肺腑,非是——”
燕清心滿意足地一哂,往他肩上拍了拍:“逗你玩的,安心罷。”
趙雲長吁一口氣,徹底安心。
燕清擺了擺手:“你一路奔波勞苦,不若先回我府上,多歇上數日吧。至於烏桓究竟要如何接納,我還需召人商榷一番,再做計議,也急不來。”
趙雲常駐冀州,原居的宅邸也被改賜了他人,燕清乾脆讓他住到自己府上去,既是表示親近,也是沖外人展示一番對功臣的恩寵。
趙雲應下,正要退下,燕清就忽然想起一事,將他又喊住了。
“寶劍配英雄,”燕清莞爾一笑,把前幾天剛刷出來的青釭劍自後頭的架子上摘下,連派工匠新制的鞘一同,贈給了趙云:“此劍名為青釭,現便將它賜予你,望你日後憑它多建戰功。”
趙雲有用慣的銀槍,卻正缺一把趁手的好劍,多年來也沒少物色,但始終沒能找到心儀的。
如今一見這青釭劍,哪怕還沒上手一試,趙雲也能輕易發覺其非凡物。
夙願得償,他直激動得臉都有些發紅,連聲道謝。
燕清趁熱打鐵,把快要積灰、此刻看起來也破破爛爛的土黃色藤甲給拎了出來,面不改色道:“此甲雖貌不驚人,卻得施仙術,尋常刀槍難破,唯懼雷火,”說到這時,他又忍不住想起了‘矛盾’這一典故,莞爾著加了句:“以及你手中青釭。切記若非必要,莫叫它離身超過一日。”
趙雲對此深信不疑,感動萬分之餘,就如沒看到它那丑了吧唧的外表一樣,感激涕零地當場將藤甲套上,又將青釭劍佩在腰際。
“倒是相當合適。”
燕清口中誇讚著,心裡也暗暗驚奇了下——別看這藤甲單拎開是臃腫松垮的,在穿上之後,倒頗神奇地自行做了微調,變得十分合身。
又得虧趙雲生得器宇軒昂,哪怕常年征戰、受到暴曬,膚色變深不少,也仍稱得上英俊帥氣。
這會兒穿著藤甲,也不顯得滑稽,居然遠比燕清想像的效果要好多了。
得了誇讚,趙雲臉上微微泛紅,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不難看出此時的趙雲,是發自內心地不覺得這毛毛刺刺的戰甲難看的,燕清卻有些不喜還憂。
或許真正需要擔心的,並不是對方會否能做到每日都穿著它,而是漸漸扭曲的審美……
將趙雲送走後,燕清便將用慣的三位肱骨謀臣給召了過來。
待人到齊,便將方才趙雲所言,給大致概括了一下,開門見山地問道:“趕盡殺絕不是辦法,輕易放過又有無窮後患,不知諸位可有良策?”
以暴制暴,能是能得百年安寧,卻絕無可能真正長久。
從前是漢廷的軍隊強勢,戎族被殺怕了,才不得不忍讓退縮,一面俯首稱臣,一面伺機而動。
如今前者傾頹,內亂不止,後者便強猛反噬起來,為害邊關,侵吞土地。
就連現在,烏桓的所謂示弱,也不過是想爭取來喘息的時間,好恢復元氣,伺時發展茁壯,絕非真正臣服。
郭嘉看了尚在沉吟的荀彧一眼,率先道:“漢民似羊,戎族如狼。羊欲制狼,除卻修築高牆以防禦,再輔以強弓驅趕之外,便只剩同化一途了。”
戎族單靠遊牧和打獵,終日居無定所,產出單一,如何能真正維持生計?
中原土地遼闊肥沃,百姓卻是遠不及他們悍勇的柔弱,自然會招來惡狼層出不窮的垂涎。
矛盾天然存在,戰爭自是難以避免。
比起一昧排斥,激化矛盾,不若選擇性地主動接納一些野狼進來,又以這名額為誘餌,著他們削去尖牙利爪,之後哪怕生出異心,也無法輕易為害漢民。
燕清:“還請奉孝詳細道來。”
郭嘉正了正色,將心中所想緩緩道出:“此為百年、甚至千年之計,非一朝一夕可達成……”
流水樓中討論正盛的時候,大街上的趙雲也是心花怒放。
他一手隨意拉著韁繩,讓馬兒步履悠哉地朝著主公宅邸的方向跑,另一手萬則分滿足地反覆摩挲著青釭劍的劍柄,對它愛不釋手。
——主公待他如此親厚,縱萬死亦難報啊。
待到了地方,他翻身一躍,就下了馬背,隨手將韁繩拋至親兵手裡,就往府門裡走去。
管事的雖未提前得信,但燕清三天兩頭地就愛讓親近的臣子留宿府上,他也早就習慣了,遠遠地看到個黑面將軍來,下意識地就聯繫到冀州所來的將領頭上。
他立馬迎了上去,想也不想地說道:“見過高將軍,這邊請。”
趙雲這會兒正處於極度疲倦、又極其亢奮的階段,被這一‘請’,本能地往前邁了幾步,就結結實實懵了住了。
“……?”
他老實地往四周看了看,著實沒見著高姓將領,不禁奇道:“何來的高將軍?”
他這問題一出,管事也已走近了些,可算看清楚了這穿著草扎的古怪盔甲的將軍的面孔,登時心裡咯噔一下,被狠狠嚇出一身冷汗。
——幾年前見還玉樹臨風、面白唇紅的趙子龍將軍,怎就跟在煤堆里滾了一圈似的,變得這般黑不溜秋?
他內心嘀咕不已,又趕緊為方才的眼拙告罪,趙雲雖還有些困惑,不解他怎麼會將自己同高將軍搞錯,還是好脾氣地搖了搖頭,全然沒放在心上。
之後任由對方帶領著,進了客房。
管事殷勤問道:“不知將軍是先要熱湯沐浴,還是先用些膳食?”
趙雲擺了擺手:“都不必,若有需要,我自會叫你們,這會兒先都出去吧。”
待眾人退出房室後,他命親衛將門一關,就慢吞吞地走到榻邊,連戰袍兵器都沒來得及解,只直挺挺地栽在上邊,悶頭就睡了個昏天黑地。
就連幾個時辰後,燕清帶著郭嘉他們前往書房時,特意路過看他一眼的動靜,都一無所察。
“午時見還好好的,怎就累成這樣了?”
燕清不太放心,伸出手來,親自往他額上探了探,除了沁出的一層薄汗外,倒沒感覺出過高的熱度,遂定了心。
他吩咐管事道:“一會兒讓廚房煮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先放在爐上熱著,待子龍醒了,再讓他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