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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燕清則恰恰朝相反的方向發展去了:表面上仍然不顯山不露水,其實每回看呂布一旦惱羞成怒就揪著張遼一頓暴打的畫面,都會看得津津有味,還不動聲色地偷學了幾招。
只是作為一勢之公,又不是武將起家的,基本上沒有給他發揮這些本領的機會,這下被劉康那條立意毒辣的詔書氣得不輕,強壓著火氣進到宮裡來,徹底爆發之下,就仿效呂布當初的打法,先踩著胸口叫他難以提聲叫人,然後哪兒疼又不足以致命的,就專往哪兒招呼。
可憐劉康雖跟著董卓吃了不少欺凌羞辱,可切實吃一頓胖揍,還真是打出娘胎後的頭一回——那些兵卒雖不將他放在眼裡,對他疏忽怠慢,吃穿用度也隨意縮減,不乏冷嘲熱諷,卻不屑同個只知瑟瑟發抖,毫無還手之力,又看著身嬌體弱的小崽子動手的。
被打得地方他只覺痛得要命,卻叫都叫不出來,偏偏這面無表情地對他施暴的惡人,居然還是他心心念念、一直傾慕、仙人一般完美絕逸的燕重光!
劉康恍恍惚惚間,只覺這認知里的一切都要變得支離破碎了。
若不是這源源不斷的疼痛真切得不可能是夢中情景,踏在胸口的那鞋履也一直沒有絲毫的動搖,就這麼牢牢地壓制住了他,叫他無從抵抗,喊也喊不出聲,數次張嘴都只徒勞地咬到自己舌頭,痛得他眼淚嘩啦啦地丟臉直下……
在極度的難以置信下,劉康恨不能咬定這不過是荒誕離奇的噩夢一場了!
在又驚又怒又傷心中,吃不得什麼皮肉之苦的劉康被打得實在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嚷嚷出了給出具體章程的盧植的名字,就翻了個白眼,昏過去了。
果真是盧植。
燕清聽了這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名字,不過是肯定了心裡的猜測罷了,面色並無分毫變化,只淡淡地移開了踩在劉康胸口的腳,又蹲下神來,掐掐他臉,探探他脈搏,確定他昏得徹底後,就隨手從袖中取了顆桃來,粗魯地強塞進天子口中。
劉康嗚嗚幾聲,咽下之後,身上的青紫淺傷,就在瞬間淡去,很快徹底消失不見了。
燕清不等他清醒過來,就無比迅速地在他後頸上補了一記手刀,把他擊暈之後,丟到內寢床上去,抽了腰間玉帶輕柔綁好,就隨意地讓外袍披散著,大步流星地往外去了。
他雖是衣容不整,然而占了容貌氣質實在太過出眾的便宜。這放在別人身上只會被人斥作散漫失儀的裝束,卻使他周身的溫和雅致平添幾分風流倜儻,讓見慣他穿得一絲不苟的人眼前紛紛一亮。
燕清言簡意賅道:“陛下留有口諭,要在內殿靜思半個時辰,汝等不得召喚,不得輕易入內,繼續在外守著罷。”
眾人不疑有他,趕忙恭恭敬敬地應了。
燕清拒了車駕,步履生風地一路行出了宮門,卻未著急回府,而是繞至一無人小巷中。
也是多虧有呂布親自督促執行的宵禁令,暮色一至,街上便行人寥寥,途中沒人發現這一行跡匆匆的文士便是譽滿天下的司空燕清。
“眼之所見,皆為幻象。”
燕清雙目淺闔,輕輕誦出久違的話語後,身形便極快地隱沒於憑空而出的濃霧之中。
最後化作一聲鳥雀的清啼,和一道劃空而去、小小的輕矯身影。
因呂布那索命一箭留下的陰影尚在,燕清除了上回為從呂布身邊脫身之外,就基本沒化作鳥雀過了,起初飛得跌跌撞撞,很不適應,天黑沉沉的也難以看清周圍,差點還撞上一堵高牆,嚇得他冒出一身冷汗,半晌才驚魂未定地抖了抖一身毛茸茸的短羽,炸成一團。
……下回得變貓頭鷹才是。
經過一段有驚無險的路後,燕清在絲毫不引起別人注意的情況下,返回了未央宮中,靈活地鑽過之前留下的一道窗縫進入內殿,就安安穩穩地降落在了昏迷不醒的劉康身邊。
燕清不自覺地以嫩黃的小喙梳了梳凌亂的絨羽,才徐徐念道:“仙道玄妙,俗人安得其法。”
這就順利地變回了自己的模樣。
在眾目睽睽之下,達成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也使燕清的心情恢復不少。他不願耽誤功夫,確定劉康還會再昏上好一陣子後,才閉目再次誦道:“仙人之力,昭於世間。”
數息之後,這富麗堂皇的寢殿之中,赫然便出現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裝束也一般無二的‘劉康’了。
燕清對著銅鑒理了理衣襟,調整了一下表情,便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行至外殿了,方揚聲道:“青雲!”
由於不止一次聽過劉康當面喚出,燕清自然不可能記不住同對方一度相依為命的小內侍的名字。
青雲老老實實地領眾人守在外頭,聽聞召喚,趕緊進來了:“陛下可有吩咐?”
燕清皺了皺眉,抿了抿唇,直將劉康平日慣有的微小表情學得惟妙惟肖,才不甚愉快道:“著人請王允進宮,著其秘之,孤有要事相詢。”
青雲不疑有他,立馬派人去了。
燕清點了點頭,望向青雲,憂心忡忡地交代道:“備好筆墨,取份空白詔絹來。”
青雲嘴上雖應諾了,卻不自覺地犯起了嘀咕。
一向以溫和微笑示人、和善可親的燕司空方才去得匆忙,衣著也不甚齊正,說話間還有些心不在焉,語氣很是冷淡,莫不是陛下……
青雲難以抑制地聯繫起了一樁可能來,頓時心都漏跳一拍,揣著滿腹糾結,將詔絹備好後,卻未立刻離開,而是杵在邊上,一臉欲言又止。
燕清嘆了口氣,揮揮手道:“你且退下吧,孤心裡有數,一會王允來了,直接領他進來便是。”
青雲憂心忡忡地垂首:“喏。”
正所謂樹大招風,燕清一旦站在這諸侯之首的高位時,面對的明里暗裡的敵人,就註定數不勝數。
只是別的好收拾,這頭頂上的,處理起來就尤其麻煩一些。
偏偏不能說廢就廢——莫說他一直旗幟鮮明,立場堅定地力挺對方,不好朝夕令改,出爾反爾,單說仗權勢擅行廢立,就是犯大忌諱的大不祥之事。
哪怕推的是血統上更尊貴、繼位更正統的靈帝之子劉協,也逃不開鋪天蓋地湧來的非議。
況且史上能折騰出衣帶詔來的劉協,較劉康怕還難防備些,他何必做這吃力不討好的惡人呢?
他們只怕是太閒了,又缺乏對旁人的憂患意識,才一昧盯著他找茬。
乾脆就由他越俎代庖,替劉康制衡一手,叫本就存在天然利益衝突的二人爭鋒相對,權利架衡,去吵得劉康煩不勝煩,自然就不再有多餘精力了。
燕清心裡漠然想著,面上卻一臉認真地對一頭霧水的王允道明白了自己在白日裡因自個兒年幼不知事,險受盧植矇騙蠱惑、以至於錯下詔書、差點鑄下猜忌下屬、分離忠臣的大錯之事。
又誠懇地表達了亡羊補牢之心,有意分別再立詔書,封二人一為大司馬,一為太傅,共掌朝政,齊力輔佐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