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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王叡跟盟主燕清間曾有齬齟,他帶兵北上,響應檄文號召是事實;因此被治下太守鑽了空隙,差點無家可歸也是事實;燕清若真坐視不理,隨他遭難,或多或少會給人留下睚眥必報,難以容忍的印象,於他名譽有損。
現賦予重視,竟派去五路諸侯去救,燕清可謂仁至義盡,展盡前嫌不究,雍容大度的上位者的風範了。要這都能打不下來……丟臉的也不是他。
於燕清而言,是省了大筆糧草,解了或會為董卓招降而動心的後憂。這一趟篩選後留下的是肯為他真心出力的精銳,摒棄的是動口懶動手的糟粕,甩了尾大不掉的隱患,如今總算能集中精力,跟董卓軍決一死戰了。
而在關牆上苦苦支撐的守軍看來,自以為勝利在望,士氣難得要大振一回,一松一弛間,就能給呂布等將帶來可乘之機。
當然,燕清軍這邊只有高層對盟軍戰力的低弱心知肚明,底下小兵多一昧地聽令行事,在看到自己這邊的軍力忽然少了那麼多的情況下,心下慌亂,叫圖謀不軌之徒有隙露頭,也是必然。
不過燕清對麾下諸將的統兵能耐,還是極具信心的——有這一干青史留名的悍帥鎮場,不愁軍心不安。
劉曄道:“賊軍已連輸送糧草的板車都拆了,只為取木板用,距物資耗盡那日,只得一步之遙。”
燕清略作沉吟,道:“若我所料不差,董卓現代帝攝政,正是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待破了此關,他定將親自引兵西進,與我一戰。”
這一戰勝負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燕清只頓了一頓,便自然地帶過不提,繼續道:“絕不能叫他兵敗逃還,否則洛陽百姓就要遭殃了。”
別看董卓縱軍於城中行兇,奸隱擄掠無惡不作,在世人心目中,已是惡到極點了,可要將他打怕了之後,還給他機會逃回去的話,他恐怕就會像史上那樣喪心病狂地挾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一起遷都長安,掘墳盜墓,最後將偌大洛陽付諸一炬。
燕清預算中的最壞情況,是叫虎歸山,可這山也絕不能是洛陽,而最起碼一路西進,直把他趕到涼州關外,十年八年都恢復不了元氣來作亂才行。
就在幾人說話間,一親兵匆匆來報:“主公,李傕攀上牆頭,親自鼓舞士氣去了!”
燕清眼睛一亮:“當真露面了?能看得清楚?”
親兵雖不知主公為何鄭重其事地交代自己,一旦見著敵將露首,就必須立馬讓他知曉,聞言仍是連連點頭。
眾謀士面面相覷,不解燕清為何這般高興,燕清也無暇同他們解釋——這李傕無比狡猾惜命,自上次差點被呂布在追擊里射中後,知道了呂布射術何其厲害,燕清軍這邊就再沒人能看到他身影了。
他帶著一干將領,只在中軍坐鎮,或在牆體掩護下指揮兵士轟轟烈烈地打這守關之戰,謹慎地從不露頭。
跟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悍勇無比的聯軍將領一比,他們這就慫得丟臉可惡了。
底下將士不是沒有對這份明目張胆的貪生怕死犯嘀咕的,可懾於上官的殘忍高壓,無人膽敢置喙。
如今八成是聽聞關東聯軍的駐營地突然空了一半,連李傕都坐不住了,親自上去激勵疲兵乏將,也是為觀察這到底是虛是實。
親眼看到大批大批離去的將士,李傕欣喜若狂,極有絕處逢生之感。
竟是真的!
沒人懷疑,這是出於燕清故意為之——在戰況焦灼的緊要時刻,雙方只恨不得援軍到得快一些,好為己方振勢,哪有反其道而行,把已有的人進行削減,還一趕就那麼多的道理?
看來燕清平日裡雖行兵打仗固有一手,蠱惑人心也頗有一套,但要統領心高氣傲的諸侯,火候還是差太多了,抑制不住心力不齊的苗頭,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李傕在遐想翩連時,燕清已從輪班沖陣下來的呂布手裡要來了麒麟弓。
類似的借弓,以前也發生過,呂布二話不說就將弓奉上了,卻並未向從前一樣先洗浴薰香、捯飭一番再來見燕清,也顧不上身上的疲憊,而是按耐不住心裡的好奇,跟了過來。
燕清面色沉靜如水地接過,眼角餘光看到呂布,頓時莞爾道:“奉先也來了?”
呂布頷首道:“主公是要……?”
燕清笑盈盈道:“擒賊擒王,我欲射中那姓李的賊首,奉先認為如何?”
呂布一愣,鄭重地重又估量了一下這距離,連自詡射術高超的他都沒甚麼把握。
只見主公練過優雅好看、實用有限的劍法,卻沒見主公彎弓射箭,那這大話說出去……
呂布眼皮一跳,實在不想叫主公在眾目睽睽下丟臉,斟酌一下,宛若信心滿滿地回道:“斬賊除寇之事,怎勞主公親自上陣?布願代勞!”
真要丟臉,就丟他的臉罷。
燕清心裡一曬,對他的體貼和好意心知肚明,卻只伸出一手,搭在呂布那寬闊的手背上,安撫性地拍了拍:“你已辛苦大半天,就在一旁看著吧。”
呂布見他一意孤行,急道:“但——”
這話剛剛起頭,就被眼前所見給震了回去。
燕清不好跟他多說話,以免耽誤了大好時機,叫李傕又縮回去了。只一邊以目光緊鎖著隔了足有三百多步遠的銀盔大將,一邊拈了弓,卻不知為何並不取箭,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就憑那從武人角度看來、太過纖細勻淨的修長臂膀,流暢地拉了一輪滿月。
眾人先是大吃一驚,旋即為之大聲喝彩!
跟絕大多數已成燕清那新教下的忠誠信徒的尋常將士不同,在他們眼裡,燕仙君雖光華內斂、低調謙遜,可謂無所不能,拉滿這大弓雖叫人吃驚,可是一旦發生在了燕清身上,又顯得無比能讓人接受。
呂布則是最清楚,要將這張二石金弓一下拉滿得有多大力氣的,而看燕清這嫻熟架勢,居然毫無勉強之意,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他瞳孔不禁一縮,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燕清的側身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燕清只是試試弓力、而非真射時,燕清微一凝眉,小小仰身一寸,將袖中“殺”牌搭上緊繃的弓弦,瞄準那在牆頭上對此一無所知、兀在呼來喝去的李傕……
“著!”
燕清輕喝一聲,只聽弦響清脆,雖無箭出,目睹這一幕的人卻都鬼使神差地循聲而去——
只見一道閃亮金光似流星破野,從無到有,從散至聚,半途真真地現出了身影,挾雷霆萬鈞之勢,凌厲直朝毫無防備的李傕飛去。
等董卓軍察覺到這一道璨目金光,大聲示警時,李傕甚至都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就憑本能地拔腿往牆下跳。
他反應極為敏捷,可還是晚了一步。
它堂堂正正地穿透了堅實的盔甲,沒入了李傕的後背,在一方排山倒海的歡呼、另一方驚慌失措的大喊中,痛苦地慘叫一聲,面孔扭曲地倒了下去。
被澎湃的叫好聲沖刷著耳膜,燕清仍然淡定自若——他是知道,李傕看著是倒下了,其實離死還遠,只掉了一勾玉的血量,養個十天半月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