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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說的這點,同郭嘉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
郭嘉揚了揚唇角,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規勸道:“重光之前那話,可莫說與旁人聽了,省得遭人笑話。你若肯承認是不慎失言,我倒能勉為其難,裝作不曾聽過。”
燕清卻道:“奉孝一番好意,清雖心領,然卻需辯解一二。清非是輕狂之人,並不喜言無把握之事。奉孝若仍存疑竇,只消候上數月,自見分曉。”
郭嘉長長地哦了一聲,笑淡了幾分,假假道:“重光既是胸有成竹,嘉自當拭目以待。”
燕清撫了撫酒罈:“那清暫且告辭,此酒不若留待二月之期至,再把盞共飲罷?”
郭嘉聳了聳肩:“然也。”
燕清便施施然地起身,瀟灑辭別郭嘉而去。
他不忘去了一趟官衙,將附近藏有賊寇的事相告,然後回到寒舍,該耕種時下下地,該會友時上上門,大清早照樣優哉游哉變鶴飛一圈。
再有閒暇,因沒書簡可做學問,他就繼續做著一些小發明小研究。
二個月一晃而過,等靈帝於四月十一日駕崩,劉辯繼位,當即改元光熹的消息傳遞到距京都千里之外的潁川,已是五月中旬。
一直密切關注著京都動靜的郭嘉,原是想著要拿事實將新友痛斥一頓,好將對方從自命不凡這條歪路上拉回來,結果反而被震得啞口無言,也是對燕清心服口服了。
不同於上次邀請得隨意輕率,郭嘉這次決定主動去拜訪燕清。
他先鄭重其事地在宅邸中沐浴齋戒,確使整齊衣著,容貌煥然,才騎上高頭大馬,提上那壇美酒,往燕清位於山腰上的茅廬前去。
若不是穿著素色長袍,光看郭嘉那容光煥發、眉眼含笑的模樣,路人都快以為他是要上門提親去的了。
這日新雨剛過,小路崎嶇泥濘。
郭嘉心不在焉地催著馬兒,更多心神,還是放在琢磨燕清那日的神情語態上了。
他恨不得重現那日,好便他翻來覆去地細細解讀。
如此鬼神莫測的仙能,真是星辰之功麼?
“奉孝?”
郭嘉被這清冽動聽的聲音一喚,立馬回神,訝道:“重光?”
迎面行來那人,可不就是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風儀翩翩的燕清。
燕清蹙眉:“你先停馬,我再同你說話。”
離得遠時,他還想是哪個冒失鬼呢——在狹窄的泥道上騎馬,還敢跑神,將馬帶得歪歪斜斜,差點掉進溝里去。
郭嘉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差點落入的危險境地,老實照做後,翻身下馬,向燕清大大方方,又誠誠懇懇地行了一禮,坦然承認道:“池鯉笑海淺,蛙坐井觀天。嘉因不曉此世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竟誤將珍珠作魚目,錯將重光同樗櫟庸材相較,出有不遜訓斥之語。每逢思及,甚愧之,還望重光雅人雅量,肯受賠禮,莫與嘉計較。”
燕清一看他下馬就猜到他要做什麼,哪裡會肯接受,趕緊在他將要動作時摁住,無奈道:“那分明只是友人閒話,你這般較真,反倒太顯見外,傷我不淺。”
他自己清楚自己底細,光聽郭嘉那番話,就足夠叫他心裡發虛了,再接受這一禮,再厚的臉皮也難以撐住。
郭嘉不肯,執意要將這歉意送達,不想燕清看著清雋纖長,力卻不小,個子大概又比他高上一丁點兒,要按住他,可不就是輕輕鬆鬆的?
郭嘉屢試無果後,唯有悻悻道:“好罷,你且放開我,肩疼得緊。”
自己用了幾分力,還是心中有數的,燕清聽了只從容鬆開,笑道:“誰叫你胡來?”
郭嘉當然也瞧得出燕清是真情還是假意,再一開口,就親熱隨便多了:“重光欲往何處去?若一會兒得了閒暇,可願去我那坐坐,亦或是不嫌我不請自來,去你家中候著?”
燕清卻搖了搖頭,將遠行之意簡單道出:“我倒是想去,可這時機卻太不巧了。我剛安頓好家中事務,正要出趟遠門,一時半會都不會回來,自然也見不到你了。”
郭嘉愕然,旋即是溢於言表的失望。
“查德賢友,又將遠行!”他長嘆一聲,懨懨問道:“重光欲往何處去?”
燕清據實相告:“洛陽。”
等到了七月,丁原就會帶著并州軍——其中就包括他崇拜敬慕已久的戰神呂布——受何進召進京去了。
而他在這大半年來一直耐心等待的機遇,將會出現在這不久之後。
燕清頭腦清醒得很,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就是一窮二白。
——無錢無糧、無名無權、無兵無民、無勢無功。
比顛沛流離、多次寄人籬下、三雄中公認的‘慘’的劉備都遠遠不如:人好歹是漢室宗親,名聲良好,又有兩忠心耿耿、武力超群的義弟。
區區一個‘無用武之地’就能把英雄逼到這個窘迫地步了,更何況是一無所有的他。
就靠投機取巧的‘先知’之能,足夠自保的‘千變萬化’的本事,騙人都只能騙到一事,更遑論是要長長久久地打動人、留住人呢?
郭嘉的志向是什麼?
是曾與袁紹底下謀士說過的那般,“共同拯救國家危難,建稱王稱霸的大業”。遇不上心儀的主公前,他可是極其沉得住氣,一下就賦閒了整整六年!
比起精神層面的大抱負,呂布的願望無疑要實際淺薄一些。
是高官厚祿,飛黃騰達,可也不是這時候的燕清能給得起的。
燕清想得清楚,自己得先去積累權勢資本,才能有辦法圈一塊安全的地盤,然後養一隻心愛的偶像,再養一隻可愛的好友……
郭嘉不知眼前這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外皮下,是一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野心。
他還在為友人將離自己遠去感到傷懷,聽得目的地後,又感詫異不解:“你明知天下將亂,而京都定為動亂之源,是非之地,還去那作甚?”
他極力想要說服燕清留下,於是心念一轉,繼續道:“現今仍是賣官嫉賢,貪污成性的歪風邪氣,你若有意為官,沒個一兩百萬去行賄賂之事,也是白費力氣。何不在此觀望,等上一年半載,屆時一邊有你造勢,一邊有我打點,再舉孝察廉,不愁無你名字。”
燕清聽得一愣,心裡感動,可還是只能搖頭:“非也。我此去,可不是為了求官的。”
應該說,不是單純為了求官。
郭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瞪了他一眼,似有所察,也不再問了,便道:“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還不直說?”
燕清還真不客氣,認真問道:“那可太好了,你帶錢袋了嗎?”
要是有的話,就省下他尋地方賣糧籌錢的功夫了。
郭嘉被他氣樂了,還真從懷裡掏出個小錢袋來:“下回見了,記得十倍奉還!”
“多謝奉孝慷慨解囊。”燕清笑著接過,應道:“何止十倍?這次的邀約我記下了,下回換我請你上門,你可別想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