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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溫自知資質平庸,只想守好自己揚州那一畝三分地。
見新鄰居如此強勢悍勇,他心裡忌憚,當然不肯像王叡把燕清給得罪死了,而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與對方修睦。
畢竟南方三大州,揚州,益州,荊州皆是地廣人稀,教化匱乏,實力較北方要薄弱許多,並不甚引人注意。
這下就旗幟鮮明地站在了維護燕清的一邊,昂聲道:“王刺史此言差矣。燕司空善識人用人,辨英雄於寒微,此能天下皆知,戰果亦是顯赫。旁的姑且不提,就道那一日下汜水關的輝煌,此戰績為天下人驚,何來恥笑一說?況且我等既已尊司空大人為盟主,就當聽從號令,而非在這緊要時刻行內訌之事!”
王叡冷笑:“哼!你自甘微賤,我卻不會由他肆意妄為!且瞧瞧他用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宦官遺丑,一個武官假子,還一個瓜農之後!我王叡生年以來,就沒聽說過為行大義,還得與鄙夫為伍共事的道理!”
他慷慨激昂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帳外傳來一陣清脆掌聲。
親兵恭恭敬敬地掀開帳幕,燕清笑吟吟地撫著掌,優雅邁了進來,溫和地看向帳中神色各異的眾人道:“說得精彩。”
背後非議別人,還被抓個正著,饒是王叡打定主意一會兒要對燕清發難,面上也不禁多了幾分不自在和惱羞成怒,強忍說道:“燕司空既到了,何不直接進來?”
燕清收了手,也不落座,就站在那裡,淡淡道:“軍中甚亂,卻不見各位蹤跡,我著急之下往這來,不慎聽得隻言片語,還望諸位莫怪失禮。”
王叡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燕清斂了淺淡的笑意,無聲地注視了王叡一陣,忽道:“王刺史所言,也的確有幾分道理。”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奇怪。
聽到王叡的冒犯之言,燕清哪怕脾氣再好,也該勃然大怒了啊,怎麼還……
王叡剛要開口,燕清就又說了下去。
他唇角微揚起,帶了一抹淡笑,眸底卻是冰寒冷冽的:“的確得怪孤不自量力,憑淺短智術,也一心想提寶劍興義兵,為伸張正義,除暴安良,匡扶社稷。卻忘了之所以有幸能集結諸位,靠的是意氣投合,推心置腹。”
聞言,王叡難看的臉色略略和緩,以為燕清是真同意他所說的了。
眾人也神色各異。
燕清弱冠登朝,雖不知道他最初是如何得了大將軍何進青眼,才掌了那麼一支奇兵的,可他見機極快地讓這區區一千人發揮了救駕的效用,一夜得晉升至三公之一的司空之位,卻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後以少勝多,奇蹟般擊退董卓,又被封了亭侯。
而凡有侯位者,就能以‘孤’來自稱了。
只是燕清一向低調謙遜,文質彬彬而風度翩翩,從不用此自稱,這會兒卻破天荒地用了,要麼是動了真怒,要麼是為顯鄭重其事。
也就心緒紛亂的王叡一時間沒看出來。
眾人猜測紛紜,燕清臉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讓人瞧不出半點端倪來。
他緩緩踱了幾步,突然一笑,毫不留情地譏道:“怪孤太想當然,只因見慣孫文台闊達心胸,聽多了‘相忍為國、容人克己’,便滿心以為學富五車、門第清貴,被譽作社會賢達的王刺史要曉義明理得多,最起碼,也該清楚個人恩怨,應居於國家大義之下的道理!”
王叡這才意識到燕清是在嘲笑他連個武夫都不如,氣結:“豎子竟——”
燕清將唇一抿,猛然近前一步,仗著身高上的優勢,漆黑的眼眸沁了薄冰一般銳利,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氣怒的王叡。
火力全開,磅礴氣勢在那一瞬毫無保留地噴薄而出,壓人心悸。
哪怕一句話都沒說,光憑周身縈繞的強大氣場和號令群雄的十足魄力,就足夠叫當眾受到羞辱、氣急敗壞的王叡被徹底震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燕清自盟軍到來後,除最初做部署後,鮮少干涉各軍動勢,偶爾參與會飲,也是溫柔和煦,鋒芒內斂的形象示人。
他乍然強硬,以氣勢和官職壓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史上聯盟‘食盡而散’,無功而返,袁紹病急亂投醫,要立劉虞為帝……這些事之所以會發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名義上的盟主,雖看著風光,卻到底號令不住眾軍。
可身為盟主,卻屯駐在河內,而留在酸棗前線的大軍,則都畏縮不前,最先出擊的曹操還被徐榮打得大敗而歸,差點丟了性命。
對抗關西的戰果悽慘,關東內部卻鬥成一團,火拼得花樣百出:先是兗州刺史劉岱找藉口殺了一向跟他不和的東郡太守喬瑁,然後是盟主袁紹本人鬧了出反客為主,逼死韓馥屯兵冀州,接著又是袁家兄弟遠交近攻的反目大戲。
此消彼長下,袁紹又哪裡建立得起威信呢?
就連最初盟軍的建立,都是靠東郡太守喬瑁偽造三公文書、撒下彌天大謊所起的。
可燕清卻不同。
他固然沒有四世三公的顯赫門閥在背後支撐,可在亂世之中,最有能力的無疑是手掌重兵的軍閥。
燕軍雄踞豫、兗兩州,兵有近十萬之多,可謂傲視群雄。
在名義上,他也完全不需要喬瑁去偽造什麼文書,他自己就是三公之一。
眾人皆知他備受先帝器重,由他發詔聲討董賊,自是名正言順。
他還有跟董卓正面對決,在懸殊兵力下漂亮地擊敗了對方,讓曾為大漢六軍之一、以驍勇善戰、縱橫四野而赫赫有名的西涼精銳潰敗而逃,讓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董卓都躊躇不敢親自迎戰。
就個人層面上,他無疑比靠家族之光、士族集團之助才坐上盟主寶座的袁紹,有著更強盛的底氣。
最重要的,還是無欲則剛——除了需要他們分擔去一些關注,省得他功高震主,被歪曲污衊,惡意揣車下成為下一個眾所矢之外,燕清就沒指望過從盟友身上得到半點助益。
他想要的能自己掙到,而這些響應檄文的人,除他心中有數的那幾個,其他的不過是以為董卓是個好欺負的面瓜了,才來充充場面,沾沾光的多。
王叡這樣自命不凡、身無大用的貨色,多一個和少一個,又有什麼區別?
無論是為個人樹立權威,還是為大局著想,燕清都絕無可能容忍這種內部分裂的苗頭繼續存在。
採用手段時,也必須雷霆果斷才能奏效。
王叡在這節骨眼上主動送上門來,自然就成了燕清殺雞儆猴里的那隻雞了。
“孤問你。”燕清蔑然一曬,冷然道:“董賊脅國,迫害尊上,致天下倒懸,天怒人怨,生靈塗炭,朝野動盪,除之何豫?”
王叡張嘴欲答,燕清卻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繼續了狂風驟雨一般的打擊:“你只見他們出身微寒,卻不見他們散盡家財以舉兵,以身作則,身先士卒,親自率領部曲同卓兵作戰,屢建奇功!就算他們出身不堪,只要肯真心救國,就是胸懷天下,那與這等大義之士共事,可謂志同道合,有甚麼可羞恥的?挺身而出,維護這樣無私忘我的袍澤,有什麼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