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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譽了。”燕清搖頭:“多謝孟德提醒,我定將施以提防。”
就算這隻盟軍已剔除了大量糟粕,剩下的也多是戰力還能入眼、而並非真與燕清一條心的,就算明面上不可能跟董卓勾三搭四,也難保拉幫結派,各自打起來。
之前請辭的公孫瓚,不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奪劉虞權麼?
曹操又道:“還有一事,操恐不得不提。”
燕清神情自若:“請講。”
曹操微微一笑,直視燕清,目光深邃銳利:“如今在這天底下,知道殿下在司空那的並不多,操恰是其中之一。現董賊擅定新帝,名不正且言不順,縱是清君側,也不知……”
他說到一半,就停下了。
燕清聞弦音而瞬知意,莞爾道:“孟德可是想問,我有無另立中央、扶持殿下即位的意圖罷?”
曹操狹目微眯,笑容更盛,輕輕點頭,並不明確表明自己態度。
燕清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在這看似含糊曖昧、甚至還帶點慫恿意味的提醒下,其實藏著的是極嚴苛的試探。
曹操早在二十九歲時因憤然辭官得了些聲譽,後被一些地方豪強拉攏,想與他一起另立皇帝,被他斷然拒絕;再是作為發小的袁紹二次尋他參與擁立人望極重的幽州牧劉虞為帝,也被他嚴厲拒絕,且自此暗中劃清界限,心底里恩斷義絕。
在這問題上,曹操的態度自始至終都非常明確,至死都不曾更改。
在剛才對他的那一通看似千篇一律的誇讚里,就有意無意地提到‘大公無私’一詞,若是他這時被曹操的些微暗示說動,那被曹操列入提防名單的,就是他了。
燕清暗嘆一聲,坦坦蕩蕩地對上曹操的暗藏審視的目光,肅容道:“另立之事,惡如裂土,天下豈容二主,一地怎容二邦?!此為天下之至不詳也,孟德切莫再提!”
他所說之話,就是稍微改動了一下史上曹操回絕袁紹要求的說法,應是再合乎曹操心意不過的了。
曹操卻未被說服,爭道:“君不見伊尹、霍光之舉?殿下血統純正高貴,若登高一呼,定有從者無數,而司空有此從龍輔政之功,此後便為朝中首貴,成就彪炳史冊的莫大功績——”
燕清聽得內心抽搐不已,這般違心的胡說八道,虧曹操能眼都不眨地順手拈來。
他一揮手,打斷了曹操接下來的話,將聲一沉,眉頭蹙緊,一字一頓地狠狠訓斥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是有人權衡成敗、掂量輕重、深思熟慮之後,出於對皇室的耿耿忠心,手裡握有掌控朝政的力量,居一人之下的丞相之位,且是依循著滿朝文武的心愿,在迫不得已下,才可以那般行事,並能成功的!哪裡像你所說的那般輕而易舉,簡直異想天開,真真自不量力,愚不可及!”
除最早在朝廷上舌戰袁家,和不久前在帳中發飆,將荊州刺史王叡罵得無地自容,憤而離去那次外,一向溫柔和善的燕清別說是發怒了,就連說話聲音大一些,都很少見。
不管是正面承受這般火力的曹操,還是聽得一愣一愣的呂布,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燕清趁勢將賣力試他的曹操罵了一頓後,不顧對方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樣,仿佛難掩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嘆道:“現天下有大亂之跡,群雄並起,戰火臉面,民不聊生。先胡羌擾境,後有黃巾叛逆,現有此脅主逆臣!即使殿下為靈帝血脈,年歲亦小,無法單獨理政,不還是要委以重臣輔佐?況且殿下並無此意,何苦將天下折騰一通,就為廢一稚童,再另立一幼子?”
“如今社稷紛亂,有待重拾,需要的是賢明無私,睿智愛民的臣子,而不是為一己私慾就妄自插手帝位的小人!天子為天命之子,倘若人人皆可恃勇擅換,漢室威儀便蕩然無存,氣數才真是要盡了!”
燕清看得明白——只要他開了另立皇帝的頭,無異於成了栽樹的前人,叫後人能大大方方地一邊唾罵他,一邊納涼食果。
哪怕劉協的身份足夠正統,由燕清所扶持上去的他所代表的,在眾人眼裡就是親燕清勢的強大利益,天底下那些蠢蠢欲動的野心家,自然能從這小王爺身上挑出無數毛病來。
劉虞姑且不提,那早有叛意的陳王劉寵,沖‘天子之氣’前往益州的劉焉,都不可能善罷甘休。
燕清一個出身低微的村夫都能幹的事,他們憑什麼不能?
燕清毫不懷疑,到時候天底下絕對能同時冒出好幾個由各地諸侯立的皇帝來,各有一批擁護者,斗得不可開交,還有異族隨時入侵,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反觀董卓所立的那傀儡,到底是劉姓宗親,等董卓被趕出京城,他也就不再跟任何一方有直接利益的牽扯了。
再由立功最偉的燕清主動退讓一步,不沾朝廷這顆燙手山芋,便能漸漸平息這場風波。
燕清傲然一笑,諷刺道:“別人我且不說,就依我看,那執迷不悟的袁家本初,隨時要結連陳王劉寵,行你口中的霍光之事了!”
氣氛一時間變得劍拔弩張,仿佛兇險萬分。
曹操臉色變幻精彩,呂布背脊緊繃,時刻提防他暴起傷人。
誰知曹操的確忽然站起了身來,卻是心悅誠服地向燕清長揖一禮,誠摯道:“實在是此事關重大,操於朝野浮沉十數載,不曾覓得志同道合之人,實屬無奈之下,只有舍了臉皮,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一回。”
燕清臉色稍霽,語氣依然沒好到那裡去,直接把話題生硬轉移,旋即下達逐客令了:“孟德所詢之屯田法,所涉極多,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你先回帳歇息,待上幾日,我著主簿整理出來,再送予你罷。”
曹操再次深揖一回:“多謝司空,操先行告退。”
在呂布絲毫不掩敵意的怒目相視中,曹操步履輕快地走了。
確定腳步聲遠去後,燕清整個人就放鬆下來了,哭笑不得往呂布身上一躺,懶洋洋道:“可算叫他信服了。”
燕清忽然就倒到了自己懷裡,呂布上一刻還怒不可遏,下一刻便動都不敢動,安靜得不像話了。
咋回事兒?
燕清笑著拍拍他硬梆梆的手背,解釋道:“我可沒真動火氣,只是裝裝樣子。他雖沒你好騙,也不知信了幾分,但總體意向,還是達成一致了。”
呂布模稜兩可地“喔”了一聲。
燕清盤算道:“有他在,陳王劉寵想聯合袁紹謀取冀州,就會變得困難重重,而不用我們再抽調太多兵力,騰出手來親自對付,他也會跟這叛臣賊子死磕。”
渤海郡在冀州境內,這也跟曹操切身利益相關。
呂布勉強明白過來,只對曹操朝主公的不敬仍然感到難以釋懷。
燕清提醒:“我們的敵人,可從來不是曹孟德。”
呂布強迫自己咽下這口火氣,消化片刻後,惑然道:“主公何必這般重視個連一萬兵都拿不出的假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