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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也終於見到了,他打心底不想往深里結交的劉關張三兄弟——只可惜作為盟主,他不可能順應心意對熱情響應的盟軍敬而遠之。
劉備絲毫不察燕清溫文得體下的疏離忌憚,一到聯軍紮營地,他只匆匆洗了把臉,就帶著兩個人高馬大、器宇不凡的義弟來求見燕清了。
果真是大耳朵,長手臂,中等的身高,白膚紅唇,在風尚以貌取人的東漢,也稱得上是十分出眾的相貌了。
就連燕清明知他是怎樣的人,謀面前就已發自內心地對他懷有排斥和戒備之意,可真被劉備這麼熱情似火、恭敬十足地追捧幾天,饒是鐵石心腸的人,都難以對劉備生出負面情感來。
這人格魅力之大,毅力之高,忍性之深,不愧為晚成之大器,在淵之潛龍。
劉備雖是漢室宗親,可中山靖王劉勝卻足足有一百二十多個兒子,可謂浩如煙海,血統上的高貴,並不能給他增添什麼光彩。
倒是家境貧寒,讓他一度靠織席販履為業,藉此為生,若非有幸拜了名士名臣盧植為師,得了些名望和人脈,單靠一個沒落的宗親子弟的身份,以及對黃巾賊敗多勝少的戰功,他能聚集一些手下,卻也不可能得到那麼多尊重和歡迎的。
好在郭嘉看出燕清為難,不動聲色地使了幾招,將這一有閒暇,就繞著自家主公打轉的平原縣令派些差務去忙,才將燕清徹底解救了。
至於其他盟軍,明知戰況焦灼,還堂而皇之地偷懶,也不在少數。
燕清不禁嘆了口氣。
看來上回他一通發作,鎮是將人鎮到了,可其他人雖不敢嘴上說三道四了,卻依然吝於付諸行動,這卻是逼不來的。
郭嘉施施然一展摺扇:“這想必早在主公的意料之中。”
燕清頷首,坦白道:“我確實低估了李傕。”
哪怕董卓已是個臭名昭著、惡行累累的大奸賊,將滿朝文武和皇位的主動權掌握在手裡,讓他們成為人質的同時,不免使諸侯投鼠忌器——當然,既沒一勢敢說自己單獨能與他抗衡,而在各懷異心的軍閥中,也沒有真肯為這搖搖欲墜的大漢朝拋頭顱灑熱血,一心一意為它獻出一切的了。
燕清這麼多日看下來,心裡大約有數:哪怕是史書上咬定這時期還是一顆忠心朝劉姓的曹操,也已有了一些屬於自己的小算盤。
天下不可一日無主,這話誰都會說,然而主現是有了,可就算是目不識丁的村夫,多半也知曉是董卓野心下的傀儡,正統性又要怎麼算?
董卓自上回病急亂投醫、提出聯姻求和被拒後,就知曉跟燕清之間有一場不死不休的戰要打,而他在解決了洛陽城裡的後顧之憂後,也不像之前那樣提心弔膽了。
於是對燕清再次實行拉攏時,就只是幌子,重點在於用許諾高官厚祿為誘,用打為叛臣逆賊為脅,試圖離間盟軍內部,好在政治上孤立燕清。
儘管理智分析下來,投靠董卓無異於同流合污,要被世人唾棄,可他這會兒勢如中天、不可一世也是事實,難保沒有……如史上呂布那般只重眼前利益的,會鬼迷心竅,為這優厚條件背叛關東軍。
燕清能想得到,謀士們也無一例外地意識到了。
劉曄默然片刻,道:“此役艱苦,人心難測。”
各懷鬼胎的盟軍,除少數是承過燕清恩惠,來還這人情的外,多是看重燕清自身的顯赫威望,和那看似能被輕鬆達成的光鮮戰績的。
然而董卓本人都還沒親自露面,只派了底下幾將來,就將他們打得傷亡慘重,他們對燕清的信心,也就隨著越來越低了。
燕清低低一笑:“所以,為免他們行差踏錯,我不打算再留他們在後方享清福了,也省得他們身在福中不知福,終日提心弔膽,害怕我迫他們賣十分力,乾脆遂了他們心愿,叫他們光明正大地轉戰別處,遠離了這勝負不明的險地。”
況且聯盟能派上的用場,燕清也已經利用完了。
面對眾人探詢的目光,燕清不慌不忙地從郭嘉手裡要回了幾份密報中,取了還未被他們看完的最底下一封出來,攤開了丟在案上,莞爾道:“這兒剛巧來了個現成的理由,你們看如何?”
這正是不久前惱羞成怒,離開聯盟的荊州刺史王叡的求救信:他同武陵太守曹寅素來不和,於是一等他躊躇滿志地率軍北上,曹寅自認碰上了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大肆煽動民心、策反其部,要將大權奪來。
王叡怒氣沖沖地返至半途,得了留在荊州的心腹冒死遞出的急報,才知城頭變幻大王旗,這本營都要被一鍋端了。
他別無他法,聽了幕僚的建議,暫且忘卻了在燕清這裡遭受過的屈辱,修書一封,向燕清求援。
他口口聲聲道,這回要不是為了響應燕清檄文號召,派去那麼多人馬,導致城內空虛,又豈會叫陰險小人算計?
燕清微微笑道:“這信說的,仿佛也有幾分道理,他雖一意孤行,脫離聯盟,可見此不義之舉,又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就請那幾位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老爺辛苦一下,千里馳援,全了這寥寥幾分故盟之情罷。”
第98章 弦響箭出
待親兵客客氣氣地將燕清之意傳達時,早有請辭之心、只不知如何開口,才一直老牛拉慢車的關東諸侯,都紛紛鬆了口氣。
若是光點了一兩人的名,他們還會為難猶豫幾分,可作伴的多了,也就不再懷疑是不是日日忙碌的燕清看穿了這份消極怠工,才用這看似輕鬆得多的差事打發他們走。
鎮壓一個趁刺史不在、才敢掀起叛亂的南方郡守,遠比憑西北六郡之兵、以多驍騎威震西涼的董卓正面抗爭要容易多了。
見他們嘴上還假意推脫幾句,收拾行囊的動作卻半點不慢,兩個時辰剛一過去,駐營地就空了近半的情景,燕清不由扯了扯嘴角,甚覺好笑。
郭嘉懶洋洋地扇著風,毫不客氣地諷刺道:“來時一月行軍尚不到三百里,去時怕是夜行二百里都不成問題。”
荀攸輕輕一嘆,戚然道:“汲汲於利,輕仁遑義。”
自數十年前那場浩大的黨錮之禍以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肯按主流的儒家教育,懷有公而忘私之心,以天下為己任的理想主義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則是司馬防那種獨時善其身,達時仍只善其身的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現實主義。
這卻也不能全怪豪門大族只顧保障自身利益——哪怕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多半是於事無補,而最後招致殺身之禍的,可是延綿多年的偌大家族。
而大漢皇室近來的表現,也的確昏聵無能得讓人失望,怎麼肯讓人放心地在上面投注呢?
仁義固然使人嚮往敬崇,可要長長久久,還得看利益。
燕清默然片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對一些世家大族曾有過的偏頗想法,再道:“在關中苦熬的守軍看來,怕是要以為關東軍久攻不克,又恐被打為叛逆一派,方軍心離散,各自紛飛了罷。”
郭嘉笑著搖頭晃腦:“主公這一下順水推舟,倒成了一箭三雕,實在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