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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憤怒地嚎叫著,鼻翼翕動,喘著嗜血的粗氣,動作卻沒有變得遲緩分毫。
阿多尼斯可不認為自己的箭法連同力氣都衰退得那麼厲害,他拉滿弓的全力射出並命中後,野豬竟然毫髮無損,越發覺得蹊蹺了。
說起以野豬為聖物,單兵作戰,不講道理的瘋狂和對血腥味的迷戀,又是那麼針對自己的一次襲擊……
阿多尼斯只能聯想到某位身居高位、且與阿芙洛狄特勾搭成jian的神祗。
這下不好了,他想,自己不可能真與好戰的阿瑞斯打個勢均力敵,之所以能支持這麼久,不過是對方要掩人耳目,以野豬身份釀成一場悲慘的意外,騙過阿芙洛狄特罷了。
獵犬紛亂的腳步聲變得清晰起來,和知曉它們無法對戰神化身的野豬造成什麼阻礙的阿多尼斯不同,只懂得這意味著援兵將至的霍斯霎時精神大振,直覺這野豬有些邪門的它也不去硬拼,而是謹慎地後退幾步,想一舉縱上高處——
不過虎視眈眈的野豬顯然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它方才沒能剎住車,一下就撞歪了一棵倒霉的小樹苗,斷裂的樹幹也沒能劃破他的皮毛,反而激起了狂暴的攻擊性,很快就重振旗鼓,回身繼續要攻擊阿多尼斯。
“阿芙洛狄特殿下!”
搭弦彎弓的阿多尼斯忽然面帶愕然地沖前方喚了句,接下來更是罔顧凶神惡煞的野豬,毫不猶豫地收起了蓄勢待發的武器,像是會冒犯了那位以美貌與妖嬈著稱的尊貴女神。
他拘謹地抿了抿唇,不知不覺地就染上了幾分禁慾的美感:“你怎麼回來了?”
野豬的衝刺也肉眼可見的突兀一滯,一滴冷汗徐徐滑下扁平的額,它心裡咯噔一下,一邊飛快地思索著要怎樣在暴怒的情人面前矇混過關,一邊慢慢地,慢慢地回過頭……
第三章
狂暴嗜血、崇武善斗是主宰戰爭與破壞的阿瑞斯的代名詞,戕戮廝殺是他的畢生最愛,可這位英姿勃勃,威武強悍的神祗,短板也非常明顯——
總結來說就是兩個字:挺蠢。
欠缺理智的判斷,常常懶得思考,戰術方面慘不忍睹,應變能力不是一般的差。
這直接導致他成為奧林匹斯有史以來第一位,估計也是最後一位,敗績多於勝績的戰神了。
“呵。”
阿多尼斯一聲輕笑,事先挽好的套索便準確地拋到了愣神的野豬頸上,然後迅速收緊。
阿瑞斯方才回頭是做賊心虛下的條件反射,然而回到一半,就隱約覺得不妥,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連進自己神殿的資格都沒有的低階神竟然會膽大到設陷阱來暗算他!
驟然勒緊的束縛讓野豬翻起了白眼,同時也凶性大發,阿多尼斯才不管接下來被套住的它要怎麼發狂地衝撞,鈴鐺大的泛紅眼睛又是多想把他碎屍萬段的兇殘,二話不說將繩索另一頭固定在一棵粗壯得足讓十數人合抱的樹幹上,旋即雙腿一夾馬腹,霍斯便心領神會地完成利落的掉頭,揪准了另一方向,以一往無前的勢頭,毫不猶豫地撒開四條腿狂奔起來。
掙扎不已的野豬阿瑞斯傻眼了,半晌才想起鼓著嘴哼哧哼哧地抗議……
他們竟然就此逃之夭夭!
司掌戰爭的他頓時勃然大怒,絲毫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而讓他憤怒的理由也非常簡單——這簡直是對戰鬥的侮辱!
阿多尼斯對動物的對戰經驗很豐富,可這不包括對付戰神所變化的野豬。趁勝追擊、斬糙除根也得分情況:他絕對不會天真地認為一條非火神製造的繩索真能套住一位主神,就腰間別著的這柄青銅質的粗劣短劍,能不能劃破阿瑞斯的皮膚都是未知數。
倒不如趁著戰神被困住,一身狼狽又因怕丟臉和露陷而不方便變回原形的時候,趕緊一走了之。
——誰不跑誰傻。
自始至終都沒有叫破對方的真實身份,阿多尼斯也是有著計較的。
刻意留一個台階的話,即使阿瑞斯這一擊因太過大意而不得手,至少也沒丟面子,再加上阿芙洛狄特的警醒,他捲土重來的概率就相對變低。否則的話,一旦顏面盡失的神發起狂來,不顧一切地挾私報復,他作為把心胸狹隘的戰神得罪狠了的罪魁禍首,將必死無疑。
……話雖如此,表面淡定的植物神儘管能冷靜地分析利弊,卻也無法泯滅不慡的情緒。
追根究底就是他太弱,哪怕戰神再不堪,被奧林匹斯諸神背地裡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柄,也能用幾根手指摁死他這隻看起來光鮮的螻蟻。
霍斯逃命似地疾馳著,毛髮泛著健康的油光,健壯的身軀迅捷得像一道劃破夜空的炫目閃電,花花糙糙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粗魯地撞開,嘴裡“哎呀呀呀呀”地抱怨著,可再留在視野里的只剩殘影了。
快!它還能更快一點。
阿多尼斯從不用韁繩去控制它,僅僅是輕輕地撫了撫那抖動的耳朵,霍斯便得了訊號,眼睛晶亮,長鬃被大風颳得獵獵飛舞,撲簌簌的是受驚飛起的鳥群。一路折斷的枝椏在它厚實的皮上留下淺白色的劃痕,它卻跟不知疲倦似地不斷提升著上一刻就被人以為已經抵達極限的速度,沒有蹄鐵,馬蹄深深地烙在濕潤的泥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記。
它忠誠地載著憂心忡忡的主人,踏過青翠的糙坪,踩過腐朽的落葉,騰躍過潺潺的小溪……
四周景物飛快變幻,讓人目不暇接,幾個日夜過去,星辰耀空,他們穿過了幾塊陌生的大陸,來到了一片糙肥水美的天然牧場。
連日奔波下的霍斯早已飢腸轆轆,周圍豐茂的野糙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勾起它的饞蟲,它卻熟視無睹,在沒聽到阿多尼斯說‘可以’之前,它只會一直一直地奔跑下去,直到跑不動為止。
在霍斯尚是一頭連站都站不穩的馬駒時,便幸運地新誕的植物神相中,沒有拘管的韁繩,沒有禁錮的口嚼,他們默契地配合了十來年,無需言語,自然感受得到背上所馱著主人的焦慮。
它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難過,抽空安慰了句:“咴咴~”
——不要擔心,我還在呢~
阿多尼斯自然聽懂了它飽含溫情的關心,不禁微笑起來,環住馬脖子的手臂稍微收緊,算作一個溫暖的擁抱。
作為一匹矜持又高貴的馬,霍斯表達喜悅的唯一方式,便是邁出越發飄逸的步伐,被疲憊灌得沉甸甸的蹄子蹬得無比歡脫,倦意一掃而空,心花怒放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飛起來般輕盈。
然後在下一刻,霍斯就嘗到了心不在焉所釀成的苦果——
它結結實實地撞到了一頭高大得與自己有得一拼的山羊身上!
“嗙!!!”
可憐的霍斯感覺它就像一堵混凝土鑄就的堅實牆壁,當場被反衝力惹得眼冒金星,趔趔趄趄地歪著往後退了幾步,到底沒憋住胸腔傳來的劇痛,四腿匍匐著跪下了。
“嗚嗚……”
大眼睛眨巴著,幾顆豆大的淚珠沒被成功忍住,滾出了眼眶,霍斯按捺著想立刻趴下的欲望,將最重要的阿多尼斯小心放下,然後才艱難地曲著頸,慢慢舔舐腹部被犄角造成的撕裂傷。
“霍斯。”
阿多尼斯面露不忍,他對它的痛和隱忍已然感同身受,下來後更是毫不留戀地將長袖撕成布條,裹好後又去一旁的叢林裡采來有療傷效果的糙藥——植物神的優勢在這時就突顯出來了,整個過程中遇到的花糙們無一不熱情滿滿地給他指路,連即將被採摘的藥糙也喜出望外地紛紛自薦,若不是根扎得夠深夠穩,為了爭奪被俊俏至極的阿多尼斯的手指碰觸的寶貴機會,它們恐怕不光是嘴上吵架,貨真價實地互毆也不是不可能的。
有了療傷效果出類拔萃的糙藥外加植物神的賜福,霍斯的傷情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阿多尼斯這才有空看一眼另一位肇事者,當場就被那投往自己的、毫不掩飾的火辣目光給震住了。
他剛在阿芙洛狄特眼裡見過類似的神情,當然不會錯漏掉裡頭蘊含的信息。這不僅是一種對自身實力的強大自信和不可一世,也是針對他的那該死的志在必得,甚至還摻雜著些許噁心的興味和不折不扣的倨傲……
之所以叫他感到萬分詭異的是,這道灼人視線的主人,竟是一頭山羊。
——一頭氣場十足,與霍斯相撞後還毫髮無損,一派輕鬆地跟他們對峙的山羊。
“咴咴。”
隱隱嗅到了災難的味道,霍斯不安地拱了拱他。
阿多尼斯安慰地撫摸了下它的微顫的背脊,繼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頭陌生的山羊。它漂亮得非同尋常,不僅是霍斯的那種油光水滑,而是綢緞般的奢華貴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對金光閃閃的犄角,上頭刻著繁複的紋路,似是被厚愛它的上天暈染上的一層輝光。
單憑這點,它就有足夠的資本成為叫每個獵人都魂思夢縈,夢寐以求的獵物——
前提是,它真的是一頭山羊。
仿佛清楚他在觀察著自己,山羊斂起直勾勾的視線,得意地微側著修長的脖頸,好更完整地炫耀著自己的柔亮華麗的毛色。
阿多尼斯便看到了,正臥在它背脊上的獵物的具體面貌。
——那是一位雙眸緊閉,臉色煞白,穿著一襲織工精緻的長裙,領口凌亂,紅痕遍布的蘇胸半露,卻無損她那份清純美麗的金髮姑娘。
阿多尼斯眼角微抽,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知道那紅痕的來歷,更不想知道,好色的山羊在製造那些痕跡時,到底有沒有記得恢復本體……
他仍然是面無表情的,心裡倒是逐漸瞭然,又慢慢轉為凝重。在等待霍斯傷口徹底癒合的當頭,他不再與這頭詭異的山羊對眼,而是仰著頭,遙遙地看了眼奧林匹斯山的方向。
要是沒猜錯的話,運氣非常不好的他極有可能是不慎闖入了某位高階神充滿情趣的綁架活動,而且從那久久不願離去,擺明了‘對你感興趣’的態度看來……對方的狩獵範圍頗廣,不局限於嬌美可人的純潔少女。
他無法確認這位為了泡妞不惜喪心病狂地變成牲口的神的身份,因為除了寥寥無幾的那幾位潔身自好的神祗外,多半都具備充分的動機和能力來實施。
不幸中的萬幸是,對方嘴裡已經叼了個現成的犧牲品——阿多尼斯想,剛大快朵頤、飽餐一頓的雄獅的攻擊欲是公認最低的,他必須利用這短暫的安全期,儘快離開這神設的‘愛巢’,而不是不自量力地去救這位因戒心太低被捕獲了的可憐女孩。
不過算戒心高了,最後也逃不過被垂涎她鮮美肉體的神所強加在頭上的命運。
每當這種時候,阿多尼斯就特別希望能多出幾位像阿芙洛狄特一樣出身的神祗——最起碼每一位她們的出現,就意味著一條危害眾生的生殖器遭到切除。
遠處是浪花翻滾,是海水浩瀚,天上是斜陽西下,紅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