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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這對早已晉為高階神的他們形成不了什麼阻礙,甚至要讓它們灰飛煙滅也只是時間問題,但心裡通透的修普諾斯不假思索地攔下了兄弟準備大刀闊斧地莽撞沖入的舉動,寧可麻煩一些去繞道,也要將需要清理的障礙數目降低到最小,以免傷害到對他們非常不懷好意、卻被阿多尼斯重視的子民,從而節外生枝。

    等避開對他們垂涎欲滴的食人花,艱難地步行到薈萃的藤蔓前時,達拿都斯精巧的袍服已經被攻擊性極強的怪柳那柔韌的枝條給打得襤褸,精心梳理的頭髮被無情扯散,還有幾下狠狠地抽到了他的臉上,長滿細小尖錐的它比牛皮鞭子還刁鑽可惡,哪怕沒能劃破皮膚,也製造了幾道醒目的紅痕。

    “若是這段距離要再長一些,即使你再說一百句話,也阻止不了我將這些冒犯者付之一炬的打算——我敢對冥河發誓,剛才那根瞄準的絕對是喉嚨!”

    硬是被這些礙手礙腳的綠色生靈逼得步履維艱的達拿都斯早就抱怨連連,修普諾斯的情況則比他稍好一些,但也很是狼狽。

    “行行好吧,就不能拿你那根引夢的短杖發揮一點作用,讓夢的簾幕罩住它們仇恨的眼?”

    這無意的話點撥了睡神,他採取了兄弟的提議,照做後,路途上果然變得好走多了。

    不過他們是無論如何都再不願意逗留了,歷經艱難地來到門前,由積怒重重的死神剖開厚重的荊棘,將籠子粗魯地往裡一塞,立即轉身離去。

    實際上,被關在裡面的阿多尼斯卻不似他們想像中的歇斯底里。緊接著潮起步伐的是潮落,暴雨淋漓後是風和日麗,他冷靜地在這看似無懈可擊的囚牢里尋找著出路——其中大約也有被深藏的怒火所感染的植物們代為宣洩了情緒的功勞。

    早在雙子神涉足這片氣勢洶洶的密林時,他就通過植物的視線和心聲得知了這一消息,並不天真地以為對方是來釋放自己的,便只冷眼等待這兩個說客。

    被擲入屋內的鐵籠里囚禁的竟是一隻嫩黃色的無害小雞,卻是萬萬沒有料想到的。

    阿多尼斯困惑地凝視著懨懨地躺在籠地的它,結果一等雙子神匆匆離開這片繁衍得叫人不願停留、轉為去寬撫那些受驚的亡靈後,剛剛看似奄奄一息的雛雞瞬間便恢復了元氣,滾圓的身軀由一雙細腿支撐著來精神抖擻地站立,大睜著圓溜溜的綠豆眼,火熱地注視著植物神。

    它一掃之前的頹然的眼神太過炯炯發亮,阿多尼斯隱約覺得有些熟悉,不禁問:“你是?”

    小雞急切地張開了喙,那聲音竟是屬於赫爾墨斯的:“不想再次相見竟會是在這兇險四伏的寢陵!該說我很高興見到你,卻又不願意在這裡見到同樣失去自由的你。”

    “我想以你的聰慧早該清楚,我的父親不是別人,正是那遠在奧林匹斯的天空之主。也怪開始就瞞了你,他是遣身為使者的我來對你進行邀約,卻不是刻意觸怒冥界的君王。起初你拒絕愛與美的化身求愛的時刻,我便清楚你嚮往的絕不是被禁錮在這方寸之地,也不在調情唱樂、溺斃在皓白的柔臂間,而意在更遙遠的浩瀚綠海——”

    赫爾墨斯被生生困在這連原型的鵬鳥都無法變出的狹小牢籠里許多日,早就想通了叫冥王震怒,使得自己落到這悲慘境地的原因。

    阿多尼斯在起初的怔楞後,很快反應了過來。

    又見這位一向以若即若離的戲謔與撩撥對待他的主神驀地變得如此殷切可親,不由得失笑,並不被這牽強的解釋打動地直言道:“赫爾墨斯殿下,若你接下來要捏造的起初擄我的理由,是為了說服我將你從這連翅膀都伸不開的地方放出來的話,那大可不要白費功夫了。”

    他含笑說:“我是絕無可能違逆陛下的命令的。”

    第二十五章

    阿多尼斯說得毫無迴轉餘地,赫爾墨斯便轉為默然不語地盯著他琢磨,仍是半信半疑的。

    從阿芙洛狄特激情如火的求愛都被避之唯恐不及的前例來看,植物神的性情中勢必是喜愛自由、漠視權欲的一面做了主宰,現在竟然會甘於被囚禁起來,放棄擺在眼前的逃跑機會……

    實在是太過叫他難以置信。

    “請到此止步吧。”

    阿多尼斯並不在乎雄辯之神那飽含審視的目光——確切地說縱使強大如主神,在被迫保持一隻巴掌大的茸毛雛雞的形態時,那烏溜溜的小眼睛饒是瞪得再大,也是不具備任何威懾力的。

    赫爾墨斯暫且沒意識到自身的氣勢銳減這一點,嫩嫩的喙翕動了下,對植物神會從容不迫地任自己打量越發感到驚疑不定,不禁懷疑冥王是否給予珍視的愛寵些連他都看不出的賜福。

    他之所以會一直被關押不得釋放,主要是無法答應那過分的交換條件——冥王要求他交出所有中階神格。

    靜居冥府的哈迪斯向來不是貪得無厭之流,跟奧林匹斯諸神的以往做派一比,甚至還顯得極其與世無爭,之所以會這麼反常,赫爾墨斯不得不懷疑是太過重視阿多尼斯的緣故。

    “又來?”

    阿多尼斯垂眸,冷冷地問那顆得了他及時的救助而逃過一劫、此時厚著臉皮從fèng隙里滾進來討好賣乖的冥石榴。

    “噢,殿下,請寬宏大量的你容我探望,並聽一番這非是狡辯的言語。”滿身露水的它看起來似乎比以前還要胖,艱難地擠過被冥王的神力親自封禁的門fèng後,順暢無阻地滾到阿多尼斯腳邊,也不敢像父親曾經做過的那樣直接蹭上去,而是遺憾地停在一邊,養著腦袋唱歌般說:“恰似待配山羊憧憬莽林的渴欲無法被阻攔,我們也不擁有能扼殺自心底萌生的洶洶炭火的清泉一泓。騷客的詩情若被壓抑,光那條失了地位的巧舌便連最蒙昧的販夫走卒都不如,啊!儘管——”

    冥石榴的聲音戛然而止。

    原來是阿多尼斯不等它囉嗦完,便俯身將它握住,面無表情地查看起那曾經猙獰的傷口,看是否留下了疤痕。

    它先是不太自在地掙了掙,很快消停下來,緊張地僵硬著,任植物神端詳。

    “再魯鈍的牲畜也該知毒菇不可入腹,再不拘管教的桀驁也該知升騰明火的可怖。”植物神確定它已然徹底痊癒後,將它順手放在了桌面上,肅容告誡:“教訓既然存在,它就應被吸取,你如果不想再品嘗那錐心的折磨,以後便不要再盲目地走向錯誤。”

    “噢,錯既已鑄成,強忍愧疚就似被胡亂封堵的江流,無處宣洩唯有泛濫曠野。”冥石榴不安地在桌子上蹦了蹦,慢吞吞地說:“我雖蠢鈍,卻也知曉超凡脫俗的鮮活生命不該被蠻力拘束,狹小溫暖的空間只適合尚未萌芽的幼種,盛開的花兒與茂密的綠葉想沐浴的卻是寬廣世界的陽光雨露,理智與自律分明是忠誠的一對,偶爾卻因過於狂熱的迷戀脫離軌道。”

    “但凡是有知覺的同胞都對你心裡的悲切感同身受,我又怎能裝聾作啞。”

    “所以,”阿多尼斯漫不經心撥了撥它頭頂那朱紅的穗子:“你要助我離開此地?”

    它微微地倒抽了口涼氣,在起初被突如其來的迷人微笑給震得七暈八素後,竟認真地頷首:“呀,誠如高貴如陛下從不留意腳下的落葉,驕矜如雙子神也對不那起眼的石榴熟視無睹。自負的君王布下的禁錮只限制了俊美青年的活動,一顆平凡無奇的果實會滾至何方,連耳聰目明的風兒都不會費神關注。那裡有一條fèng,我既能自由進出,殿下想必也能一同遁跡。”

    阿多尼斯似有所感地看了眼它所指的方位,沒有說話。

    它趕緊再在這搖搖欲墜的火苗上添一小捆柴:“趁著忙碌絆住了陛下的步履,在這短暫的寧靜未像短蠟燃燒殆盡之前,快下決心吧。”

    阿多尼斯微微一笑,卻眼睛瞬也不瞬地抓起了神色急切的它,旋即迅猛地催起體內的神力,一條條粗壯健碩的荊棘便聽令將它死死裹住,密不透風。

    “什麼——”

    等方才還在誘哄的它從功敗垂成的震愕里反應過來,拼命掙扎,可感受到它反抗的荊棘只纏得更緊了。

    它憤怒地想變回原形,可植物神刻意調用神格中蘊含的那部分暗冥神力來壓制住他體內的光明神力,偏偏又正置身冥界,根本不可能恢復往日充沛的力量。

    正常情況下,中階神是不可能與一位主神對抗的,可阿多尼斯卻巧妙地藉助了愛麗舍這有冥王親手布下的禁錮,再配合光明被暗冥死死克制這一點,來達成了叫阿波羅無力動彈的目的。

    象徵光明與熱的阿波羅能在冰冷黑暗的冥土上發揮出的力量,恐怕連阿芙洛狄特都還不如。

    “無禮的狂徒!”阿波羅還未遭過這種奇恥大辱,哪怕上次被厄洛斯戲弄得對相貌平平的達芙妮發起追求也完全比不過這次的狼狽和無力,一邊氣急敗壞地滾來滾去,一邊罵道:“不過空有美貌,行徑卻卑劣可鄙的微塵,好一具該入墳頭的醜惡骨骸!若是剝了光鮮的皮,內里就該與枯朽為伴,與狡詐的毒蛇做陪,跟占它巢的杜鵑結侶——”

    “這股獨屬於奧林匹斯的臭味,重得連掩飾都蓋壓不住。”阿多尼斯顯然是早有防備,聽了他的謾罵也只是還以彬彬有禮地微笑,不慌不忙地取出那顆被哈迪斯當禮物贈送給他的靈魂球,鎮在那團荊棘上,然後麻利地將它塞進赫爾墨斯的籠子裡。

    赫爾墨斯本還喜出望外,妄想趁籠門打開的那一瞬衝出去,結果卻過份高估了自己現在的實力——這幾天裡被折磨得虛弱的身體導致速度慢得可憐,還不等小腦袋探出去,阿多尼斯便將籠門啪地重新關上了。

    “……”

    小雞差點被夾扁了頭,驚嚇之餘唯有失望透頂地趴回了籠底,連看也不看那發瘋般狂跳不止的阿波羅一眼,心知與其指望那色慾薰心的父神良心發現,倒不如在需要捨棄的東西上討價還價來得實際。

    ——否則是真難脫身了。

    阿多尼斯耐心地等了會,才好整以暇地讓荊棘鬆開了氣喘吁吁的阿波羅,溫聲道:“尊貴的光明神殿下,你盡可以對躲開狡計的我惱怒地唾罵,然而這卻對緩解目前的窘境無濟於事。”

    阿波羅漸漸從難以置信地盛怒中恢復了冷靜,既被拆穿,再不屑偽裝成石榴的模樣了,又因籠子過於狹小,唯有變回模糊的光團,暗含威脅地道:“侮辱不會白白被承受,如今得勢的斑鳩不會一生被雄鷹寵愛,建於空中的閣樓終將倒塌,這是醜惡形狀——”

    “不勞費心。”阿多尼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提醒:“美好無損的德行只存在於吟遊詩人的幻想中,無論是誰來仲裁,最後更容易被麻煩纏身的,多半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阿波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禁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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