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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實?”原先只是微笑地聽著的阿多尼斯怔住了,不由得重複了一次,下意識地在周圍尋覓著熟悉的鏡面,它卻早已不翼而飛。

    它正是他之前就隱約察覺到從房內缺失的物件。

    不過,因目前是他的背脊緊貼在對方懷中的姿勢,他能清楚地感覺哈迪斯渾身都繃直了一瞬,這下便連鏡子都不用找了,直接摸了摸發頂,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嬌嫩的植株,深吸了口氣:“哈迪斯。”

    冥王一臉嚴肅地看著門口,就是不看他。

    阿多尼斯也不在意,淡笑不知何時隱沒了,十分平靜地問:“這就是你想瞞著我的事嗎?”

    冥王默了默:“嗯。”

    冥後卻並沒有他所想像的那般勃然大怒,只無奈地抿了抿唇道:“陛下,請你先放開我吧。”

    環住他的力道雖接下來有所減輕,冥王卻始終沒有鬆開。

    他將不情願表露得明白而執拗,阿多尼斯仍舊不由分說地掰開了那桎梏住自己的臂彎,緊接著的反應卻與哈迪斯所預想的完全不同,非但沒有拂袖而去,還毫不猶豫地轉過身來,緊緊地回抱住面無表情且毫無自覺地散發著低氣壓的冥王。

    他不再裝出強忍不悅的模樣,而是忍俊不禁道:“你若不肯放開,我又怎麼才能抱住你,與你一同慶祝這個好消息呢?”

    第六十四章

    情濃者日日煥發精神採氣,失意者晚晚被錐心痛苦噬咬。

    由潔白玉石鑄成的殿堂富麗堂皇,身形窈窕的美貌侍女頻頻出入。內殿深處的臥榻上,常與可心情人嬉戲解悶的宮殿之主橫陳著豐腴瑩潤的軀體,只裹著薄紗的腰間繫著助她攻無不克的金腰帶,可那如盛開的花瓣般嬌嫩的頰此時卻不再泛著誘人的暈紅,而是驚心動魄的煞白。

    自那天被陰險狡詐的冥王自她心愛的青年的夢境中重創,她就一直精神頹喪,似一尊美麗冰冷的石膏像閒臥在榻上一動不動。厚重的陰翳蒙上了半闔的瑩瑩灰眸,黃金般貴重的髮絲宛若死了般黯淡無光,縴手憂愁地交疊在起伏微不可見的柔軟胸脯上,對一向疼寵溺愛的厄洛斯也視若罔聞。

    背生雪白雙翼的愛神煩悶地攥緊了金與鉛制的箭矢。他清楚令母神憂傷憔悴的源頭是誰,是中了求而不得的劇毒,只需一個溫存的甜吻即可輕易化解;是背負了她一大筆情債的債戶逃之夭夭,只要將被借走的心歸還便可不藥而愈;是被衝垮的沙堤潰不成軍,只叫來勢洶洶的水潮退去就可喜獲新生。

    卻恨自己拿對方沒有辦法:若有幸被這份思念青睞的,還只是原先那無依無靠的低微植物神,他大可以親自擄來,往這不識好歹的胸部插上一根金箭,讓享盡了被愛與美的主人求而不得的榮耀者嘗嘗被把玩厭棄的滋味。可克洛烏斯那神力強橫的長子偏偏成了他的庇護神,還凶戾得容不下半絲覬覦的目光。

    就在這時,厄洛斯忽然察覺到一股熟悉而強大的神力在靠近,不禁扇動了翅膀,轉身往門口的方向看去。

    正是失蹤許久,平日最得母神歡心的她的情人。

    哪怕是戴著鮮艷纓盔的常勝將軍也有最愛的戰利品,那被愛與美之神舉世罕見的美貌所折服、甘願被柔情的鎖鏈束縛的囚徒中,流淌著神王與神後尊貴血脈,每當戰鼓響起就手持銳利的長矛、駕著凶暴的戰車在戰地上所向披靡,執掌著赫赫有名的破壞與戰爭,以好戰嗜血的名聲讓怯者聞風喪膽的阿瑞斯,定是她鋪陳在身前華毯上的戰果里最值得誇耀的一枚。

    儘管不知他怎麼在這段時日裡無緣無故就不見了,厄洛斯也不想做多餘的關心,他雖深愛母神,也從不與她的眾多情人交惡,卻是怎麼也提不起半分好感的。更因想到接下來或許發生的顛鸞倒鳳,皺了皺眉,明智地其他侍女一起退出了寢室。

    往日一向會主動開口,以笨拙的口舌盡力討她歡心,以貧瘠的語言傾訴愛慕,想方設法讓她開懷的戰神不知為何臉色森寒,像是黎明女神忘記收起夜的簾幕般陰霧沉沉,又似潮汛即至的海面般凶吉不定。若是沉浸在哀泣與自身的痛苦中的阿芙洛狄特還剩下一星半點的機警,此時此刻就不會像初涉情場的豆蔻少女般茫然四顧,也不會如被盛秋的灼熱麻痹的候鳥般忘卻了冬日冰封的兇險。

    “唉,我勇猛忠實的戀人阿瑞斯呀,”她依舊背對著他,分明語軟聲嬌,卻故作嗔怒:“你的狠心冷漠究竟從何而來?是因膩煩了我的親吻而背棄了你立下的盟誓,還是被新歡籠絡進了薰香的愛巢,才這麼多日都不曾來見我?”

    她說話間,阿瑞斯已然悶不做聲地接近,當高大魁梧的身軀立在床邊時,烏黑的巨影便沉默地籠罩住了她。

    不待被鋒利箭矢瞄準的獵物嗅到死亡的冰涼腥氣,自進來後始終不發一言的戰神就伸出了強壯有力的胳膊,卻不是要擁抱傷心失意的情人,也不是要輕吻那馨香柔軟的髮絲,更不是欺身而上與她共赴雲雨,而是迅猛冷酷地掐住了那細膩晧潔的頸項。

    “咕嗚——”

    隨著寬大的手背泛起極度用力的青筋,前所未有的驚恐畏縮也取締了愛神眼中的錯愕和難以置信。她的臉上還掛著楚楚淚痕,水朦朦的眼含著輝耀破碎的水晶,倒映著過去柔情蜜意的情人充滿憎惡的眸色。

    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恐怖光景,卻切切實實地發生在了她的身上。她極度慌忙中想呼救乞憐,可咽喉被死死箍著,就如被轡頭制住的烈馬般無計可施;她要將鐵鉗掰開,無論是神力還是體能上的懸殊都讓這一切努力變作徒勞;她想變作白鴿逃走,戰神卻早已提防了這一舉措,以神力強壓著她無法動用半分;她費盡最後一點力氣,扯動了具備迷惑一切男性神智的腰帶想博得生機,但令她感到無比絕望和不解的是,直到自己徹底死在從前溫順聽話的俘虜手中,被鉛箭的效力完全蠱惑、又被災厄女神的低喃埋下仇恨的阿瑞斯眼中的漠然與厭惡也未曾改變,強烈的殺意更是沒有半分動搖。

    她的生命由被閹割的烏拉諾斯的雄物所賜予,經歷了咸澀海水的洗滌,誕生自雪白的泡沫中,是美貌與魅惑的化身,用愛情的烈焰去熔化百鍊金剛。英姿勃勃的青年們是甜言蜜語下最忠心耿耿的情人,逼迫她不情不願下嫁給醜陋丈夫的元兇則被她奪去最強力的兒子,反將他化作自己最得意的助力。是一隻汪洋中輕帆順行的船隻,眨眼就被全無預兆的湍湍急流吞沒;是傲慢昂首的艷紅玫瑰,被一度呵護它的園丁殘忍撕扯;是在涼咧清泉中洗浴的少女,被水面的浮油惹起的火焰燒灼吞噬。

    她在喧譁與愛慕中現身,又在迷茫和默默無聞中死去,被矛盾所玩弄,被命運所嘲諷,分明是從不輕信者,卻最終被輕信所殺;善於玩弄計謀權術者,最後死於詭計。婀娜美麗的軀體未被鮮血玷污,霎時間化作了銀色星屑,倒不似它原先的主人那般升上了蒼穹,而是自雲端輕盈地墜落,沒入到深褐的泥土中,開出了永不凋謝的雪白漫蓮,成了她夢寐以求的青年的子民。

    只有花萼處是一圈詭異的深紫,綠精細瘦易摧,那是哀悼她被扼殺的記憶。

    第六十五章

    即使找來最清白公正的法官,也難以判說究竟是踩中陰冷毒蛇的尾更可怖,還是激怒飢餓的雄獅更兇險。在決定三兄弟的統治領域的那一場抽籤中,得了地獄的長兄哈迪斯哪怕知道簽文被弟弟動過手腳,也只是沉默地接受了這項安排,如神王所期盼的那般深居淺出,不理上界諸事。

    這暗藏的平衡此時卻被徹底打破了。

    悶不做聲的冥王一旦被屢次觸動逆鱗,實施起計劃來便迅若雷霆,不聲不響地將曾起過覬覦之心的罪魁們一網打盡。

    先是借被鉛箭所迷、又受到陰謀女神詛咒的阿瑞斯之手除去對忠誠的情人毫無防備的阿芙洛狄特,又派死神達拿都斯暗中擄來了因聽聞奧林匹斯忽然興起的軒然大波而匆匆離去的神王所丟下的情人,將她腿間殘餘的白液用象徵天后的孔雀尾翎刮去,撇到袒露的大地上,三番五次將貪婪的手伸向阿多尼斯的地母一從沉睡中醒來,便猝不及防地發現自己竟無端受了孕。

    宙斯一時間中了諸多算計,饒是他能言善辯,這時也忙得焦頭爛額:一方面是驟然隕落的愛與美之神,她破碎的神格被無由來地痛下殺手的戰神阿瑞斯奪走,以至於他與前情人的愛子厄洛斯變得勢如水火,更別提還有樂見其成的神後赫拉暗中助陣、煽風點火;一方面是遭了無妄之災的大地女神蓋亞怒不可遏地向他發難,他著實有口難言,唯有避而不見,可本就實力雄厚得能與他分庭抗爭、脾氣越發暴戾的她的怒火更一發不可收拾,為了報復他施於自己身上的奇恥大辱,不惜讓大地崩裂災厄頻出,生靈塗炭,屍橫遍野;一方面是新晉斟酒官的女兒在酒宴上錯誤頻出,偏偏愛口出狂言,不慎惹惱了向來孤冷的三位處女神之一阿爾忒彌斯,導致她容顏盡毀,終日向他啼哭不止……

    和心煩意亂的神王所過的日子相比,一手策劃這一切的冥王就要順遂愉悅得多了。

    礙眼又闖下滔天大禍的斯提克斯次日就被他光明正大地派遣去了人界,負責監督從雕塑之神赫淮斯托斯處借來的工匠們修建冥後的新廟宇。不過斯提克斯先是不情不願,去到後倒是混得風生水起,因靈感的閃耀得了那溫和手巧的鰥夫的青眼不說,督促時也很是賣力,進程一日千里。

    最令他滿意的是,本以為被揭穿的隱瞞後要承接阿多尼斯的熊熊怒焰,實際迎來的卻是和煦清風。他雖表面上仍維持著不苟言笑的威嚴冷肅,處理公務時的神色卻是所有冥神都看得出的柔和,更談不上以往的專心致志,時不時就暗含愛意地往舒適地獨屬於冥後的寶座掃上一眼。

    他一度對善作華辭麗章的俄爾普斯棄而不用,如今倒是時候考慮讓才華橫溢的詩人親眼見見這幅畫面,好為恩愛的冥王夫婦寫下佳篇了。

    “最近進入冥府的亡魂很多,”阿多尼斯完全沒意識到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冥王已然心猿意馬得不斷開小差,兀自耐心地以冥力幫忙梳理依然驚顫的靈魂,好奇地問道:“外界發生了什麼?是不夠虔誠的國王冒犯了天神的雄威引來戰爭和瘟疫的嚴懲,還是神王又沾上了哪位身居重位的女神的情債?”

    自從赫爾墨斯在冥王手裡吃了大虧,他就狡猾地騙得宙斯的允諾,卸掉了引渡亡魂的職責。因奧林匹斯暫時沒有願意與絲毫不親近他們的冥神一系打交道的神祗自告奮勇,這處神職的空缺就始終被默認閒置,直到被冥王理所當然地取走了安在阿多尼斯的父母頭上。

    遭遇不幸的魂魄感激地嗚咽著,舌頭並不比他們僵死的身軀要來得柔軟,身上的衣裳也被黑色的阿喀戎河水徹底打濕,頭髮濕膩地垂著。沒有穿著漆黑喪服的親人垂淚送葬,也沒有向尊敬的冥王送上黑山羊做祭品,倒不是因他們不敬畏神祗,只是可憐的親眷也這場浩劫中也慘遭不幸,葬身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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